与多尔济和小格格吃瓜完毕,暮雪又和他俩玩了一会儿。一直到小格格玩累了,要闹瞌睡,便让乳娘抱下去歇息,好生照看着。
有多尔济外加三位专门看护小格格的乳母嬷嬷照料小格格,暮雪恢复得很快,每天有时间就高高兴兴地和女儿玩一会儿,这小东西哭了尿了,自有人料理看管。她因此心情也还不错。
小格格抱下去。暮雪想了想当今的情况,同多尔济交代:“无论京中的情况如何,我们不要掺和进去。部落里去值年的王公台吉,也得提醒着,不要和哪位皇子或者大臣走的太过接近。以免生事端。”
他们的定位,就是要做一位纯臣。
多尔济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值年之事,说起来,还真有人向我提过。”
“哦,向你提什么?”暮雪不解,这事一向是大盛魁去操办,如今几乎漠北要值年的都会找大盛魁。
“大概是希望我吹枕头风吧。”多尔济笑着将她抱在怀里,他怀抱里还残存着小格格的奶香味,怪好闻的。
“枕头风你都会说了。”
“当然。”多尔济故意往她耳朵旁吹气,酥酥痒痒。
暮雪被逗得笑起来:“别闹,好好说事。”
“就是有几个人想找你商量还款的事。”
第116章 台吉的债务 这几年,漠北的王公台吉进……
这几年, 漠北的王公台吉进京值年,不用多想,直接交给大盛魁来操办。
大盛魁的伙计一张温和的笑脸
??????
凑过来, 左一个“吉祥”右一个“威武”,说话极其好听, 办事极其利落,只要台吉们往契书上按个印章, 从启程的行囊打点,到京城的衣食住行, 包括给底下人打点多少银两,都运作得服服帖帖, 一条龙服务。
台吉们什么事都不用想,背着个手出门就好, 自有高头大马、宝马雕车以供乘坐,鞍前马后的有人伺候。
到了京城, 一切开销用度全部挂账,就跟后世的刷信用卡一样的,方便快捷, 但是也有个不太好的地方——很容易对花了多少钱没有实感。
京城乃是第一等繁华之地,勾着人花银子的地方可海了去了!从江南运过来的锦绣缎匹,样式色彩如此之美, 触感如此轻柔若云, 不买上几匹?来都来了,买!前门大街那样多美食馆子,官府菜、南味馆、点心铺,琳琅满目的幌子看花了眼。来都来了,吃!
大盛魁的伙计虽然每隔七日都会报一次账, 但台吉们听着,感觉也只花了那么多,仍就是该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
有一些地痞无赖,瞧见蒙古王公台吉出手阔绰,动起了歪脑筋,估计想把人往嫖赌上引。直到大盛魁的人严正声明这种开销,一律不肯记账支取银子,并威胁地痞敢这么闹就向官府的人告状,方才按下了这样的苗头。
有个别台吉还嫌弃大盛魁多管闲事,都是挂账,有什么差别嘛!
结果回来之后,听见总账的数目,冷汗就下来了,蹭一下站起来,高声道:“算错了吧?如何花了那么多?”
长臂一伸,将账本抢过来,一条条的看,一项项的加,最后双眼无神、面色煞白,嗫嚅着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花了这么多……”
还也不是还不起,但一定要将所属的牧场牛羊抵出去许多才行,如此一来定会影响到来年的生计。
这些个台吉一个个愁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不还?发什么疯呢!那是清廷的公主、大汗的妻子,不想死就别动欠债不还钱的歪念头。
没法子,只好设法说情。找谁呢?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敦多布多尔济。
因为公主新生了小格格,他暂留归化守着妻女,便命有事的台吉们来归化回事。
为了方便多尔济处理漠北旗务,暮雪特意让人将公主府西路的一间大堂收拾出来,专给他做理事之处。来了一些台吉,倒有好几个支支吾吾提起了债务的事。不仅仅是土谢图汗部的台吉,车臣汗部与札萨克图汗部都有来人。
多尔济便同暮雪提起这件事。
暮雪听了,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值年所欠之债,也没有急到立刻就要把所有的还清这地步,回头我寻大盛魁的人来交代两句,让他们看着办。”
第二天,她就把云起传过来,详细过问了此事。
云起使人捧了一大摞帐册来,请暮雪过目。
“……前年的欠债,都是如约还清了。那些羊马咱们养的养、卖的卖,盈利可观。大约是担心今年要还新一轮的欠账,方才想同咱们商议。”
云起小心瞧着暮雪的脸色,道:“之前王相卿也同我提过此事,他早三申五令要伙计们警醒着些,那些赌之类的绝对不可纵容。不然的话,这欠的数目可就说不好有多少了。”
暮雪翻动账册,不语。东暖阁中唯闻纸张翻动之声,好一会儿,她才道:“你有什么想法?”
“奴才愚见,咱们到底是要和这些王公台吉做长久生意的,不若缓一缓,按照个折扣让他们少还些,或者晚一点还?”
暮雪将账册合上,轻轻搁在梨花木大案上。
“钱么,能保本给手下人赚头,也就足够了,我并不那么在乎在经济方面所获之利。”
不在乎经济方面所获之利,便是要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喽?
云起立刻按照公主给的暗示思索起来,道:“主子高瞻远瞩,实在不必计较一时得失之利,更应目光长远。放在平民百姓间,欠钱并不只是欠了银钱,更是欠了一份人情。诸台吉所欠,也是正是如此。”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暮雪点头,提点道,“这件事你们几个好好想一想,秋日前给我一个章程。安人家的心,好教人家过一个好年。”
对于现在的她的而言,利润的积累已经不是最要紧的,几门生意都摆在那里,一年一年累积绝不至于缺钱花。
台吉们的债务,倒是可以拿来做一做文章。譬如通过债务捆绑,将他们所辖之地变为实际上她的附庸。这样的做法,比起动兵戈封官,更加的隐秘,润物细无声。
暮雪同云起交代了一二,云起记在心里,了然公主是想借此事扩大在草原上的影响力。
将台吉债务的事议论完毕,暮雪望一望云起,微笑道:“我接到消息,说你流放宁古塔的旧友即将要抵达归化了。来来回回也费了许多功夫,说是还有一人健在,再过几日就快到了。”
云起不期然公主竟然说起这个,脸色动容,向暮雪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主将奴才的心事放在心上。”
“我当然记着,只是这事来回也需要费些功夫,方才拖到了现在。”
暮雪说着,有些感慨:“可惜,也只寻到一位女子。”
其余的,都如花一般凋零了。
云起道:“能有一位已经很好了,我原以为……”
她静了一刹那,改口道:“主子是想起五公主了吗?”
暮雪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五公主去世这个消息,是一直等到她出了月子之后,方才知道的。念着暮雪身怀有孕,不宜被刺激,此前京城里也一直瞒着这个消息。
暮雪瞧礼单的时候还奇怪,怎么五公主那边没有送礼来,追问之下方知,五公主薨了。
据说是跟随皇太后往热河行宫避暑的途中急病过身。这样好的女孩子,才成婚两年,竟然就这样没了?
暮雪愣了许久,寻出她送的那支绿玉簪来,指尖触到那温润寒凉的玉质,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玉簪依旧,伊人不再。
想到当时她与三公主在五公主婚事的羡慕,只觉得非常难过,扑簌簌落下泪来,大哭一场。
谁知道五公主花团锦簇的婚礼,竟也是姐妹二人的永诀。
她都没有好好的和她彻夜漫聊过。
明明姐妹一场,结果缘分也就这点,戛然而止。
哭了许久,多尔济抱了小格格来劝,方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暮雪遣人到京城致祭,自己也到佛堂为五公主上了一炷香。
佛像袅袅,她双手合十,拧着眉,长久地跪在那里,最终轻轻一声叹息,叹人事无常。
人事无常,唯有涛声依旧。
几日后,驴车载着云起的故友小鸾沿着清水河往前,驴车辘辘,清水河波光粼粼。
公主府中,云起情知这两日就要到了,索性拉着秋华一起在直房里等候。
“小鸾还活着呢!”云起一时坐下,一时起身在原地乱走,想着昔日闺中密友结社吟诗的场景,心里感慨万千。
秋华手托腮,道:“你别乱走了,走得我头晕。”
“这不是有些激动嘛。”云起坐下,拿起茶杯咕噜噜往喉咙里灌,试图压下躁郁。“这丫头,也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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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了。那时候最娇气爱哭的那个,竟然熬了过来。”
秋华也感叹:“是啊,都说不准。”
她瞥了眼云起:“也不知道她的白发有没有你这么多。”
“那必然没有,小鸾爱漂亮着呢。”
正说着话,一个门子跑过来禀告,说人到了。
云起与秋华立刻对镜照了照,一齐迎出去。
还没见到人,先听见一阵骂声:“你个狗□□的贼杀才!当时车钱说得明明白白,这会儿子瞧见朱漆大门就敢坐地起价?我呸!你是爹死了发丧要棺材本呢?要加钱,我给你一刀子要不要,滚远点!”
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背对着大门,双手叉腰,气不过一脚踹在车轱辘上。车夫吓也吓死了,又瞧见府里出来了管事模样的人,立刻拽着驴子灰溜溜跑了。
云起愣在原地,这个如此会骂人的妇人,是小鸾?
那妇人转过身来,瞧见了她,端详了片刻,拧着眉头粗声粗气道:“怎么,邹云起你嫌我?那我就叫那个贼杀才回来,照旧回去。”
“你这说的什么话。”云起上前拉住她的手,粗糙多茧。
秋华也凑过来:“真是好久不见,一路过来辛苦了罢,来,屋子给你收拾好了,酒菜也给备了。咱们姐妹们好好说说话。”
好酒好菜,恍若少年时,只是都已面容沧桑。
小鸾仰头吃了一盏酒,往桌上一顿:“我知道你们惊讶,有时我自己都惊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还苟活着。”
她语气微微有些讽刺:“其实最开始,我想过投水的,落个干净。你们知道的,我是因夫家牵连落罪,我娘家倒还好,没出事能守着个颜面。但是他们也担心我这个出嫁女遭遇许多腌臜事,又救不了,没得给娘家姐妹侄女抹黑。于是在我被押着北上,途径河流之时,在船上做了点手脚。船板上有好几块木板都是松松的,只要一踩上去,就可以轻松落水,干干净净。”
“这是娘家人送我的体面,我该踩下去的,”她抹了抹眼睛,“可是我没有,我低下头,像狗一样趴着,扒着船舷牢固的地方,缓缓过去了。”
“不然,如今来同你们吃酒的,就是一缕芳魂了。”
第117章 抱负 一番话说下来,三人都沉……
一番话说下来, 三人都沉寂了。
那些多舛的往事都摆在那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熬到了如今。
云起提起酒壶, 默默给小鸾满上:“都过去了,如今还能相见, 是喜事,来, 再饮一杯。”
姐妹几个共同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得醉醺醺的, 云起按着桌子道:“你这时来的正好,不知往日学问可有落下。”
“说这些, ”小鸾道,“纵使记得, 又有什么用,哦, 我替人写家书能赚一餐肉吃。”
当初未遭大难,闺中女儿诗会时,她们就曾感慨过, “我欲修国史,绮阁不封女学士”①。纵使抱负不输男儿,却无展效之地。
云起道:“有用的, 如何会没用呢, 只是从前时不我待罢了。”
她凑过去大笑起来:“现在,在公主手下,咱们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小鸾,你会喜欢这里的。”
小鸾冷笑:“我倒也有听说一些,可是公主让你们做些买卖之事?不过是那些富家大族敛财的手段, 算得上什么用武之地。”
“你这张嘴,是真不肯让人。”秋华道,“快别说了,你瞧瞧云起,脸都黑了。”
“怎么,要打我啊,来来来,现在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小鸾了。”
“我打你作甚,”云起挺直了背,“敛财不过是其中一个微小的部分,公主的眼界,哪里能这样简单了。”
她振振有词:“你是沿着清水河沿岸来的吧?可见着那些农田?是公主一手扶持着开垦的,头三年没收一粒公粮。那些来耕种的农人,原本有许多是在口子内没得活路的,到了这里有田种,有粮吃,有衣穿,就是生了病,还有人帮着瞧。秋华她带了好几个小徒弟,隔两个月就到胭脂地里去义诊。还有往北边那些牧人,之前有一家我亲眼所见,冬天的时候就裹着一个羊毛毡就当衣服穿。京羊道建起来之后,羊卖得的上价了,也有个正经衣服穿。更不要说城里的这些商谷了,就是公主府前那条街那些小商小贩们能够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做生意。也少不了咱们的功劳。”
“咱们从前年少时那些抱负什么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吗?你如今也要学的那些臭男人的心思,满脑子功名利禄,非要做多大的官,封多高的爵位,才叫做是有施展才华之地吗?你赶明儿自个儿去百姓里看一看,听一听,就知道了。”
“那感情好,我自己有眼睛会去看一看。”
秋华见两人竟然争执起来,立刻劝道:“好啦好啦,吃了两杯酒,火气都上来了,是不是?怎么说话声音还越来越大了呢?小鸾,云起是想说,七月末正好赶上公主府开科,通过考试录取一些办事之人,各自做事。你可以试一试。”
吃了许多酒,小鸾被扶着到府右街连屋休息。
连日赶路的疲惫,终于见着旧友,又有舒服的床铺,小鸾睡得很沉,梦里还有那些已经故去的女孩子,看着她和云起秋华笑,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云起留了个小丫鬟照顾她,见她醒来,跑前跑后的,打来清水,捧上来早点叫她享用。
“云起姑姑到公主府当值去了,她让您自便。有什么吩咐也可以尽管和我说。”
小鸾捧着粥吃了一口,笑道:“看来她还是挺忙的。”
“那当然,云起姑姑可是公主府外边事情的第一得意人呢。我们私底下都开玩笑叫她‘总理大臣’。”
“这么个小地方,还有总理大臣?”小鸾道。
小丫鬟不乐意了:“哪里小了。从归化城起,往北一整个漠北,甚至到跟罗刹接壤的买卖城,哪里没有我们公主府属人的身影。可大一片地方了。”
她明显是有些不高兴,站起身来:“您请自便吧,我到屋里温书去了。”
“你还要温书。”
“嗯,马上要复考了。”
“你也能考?”
“怎么不能,公主说了不拘男女,就连外边的商人妇都能来府考呢。”
小丫鬟解释了几句,扭头走了。
不愧是跟着云起的小丫鬟,这臭脾气也学了个几分像。小鸾把粥碗放下,跟着小丫鬟去瞧。“你们考什么呢,我看看。”
她随意拿起一张纸:“怎么这纸上似乎还有算术题呢,鸡兔同笼?韩信点兵?”
“这是公主府试特有的。”小丫鬟瞪了她一眼,“姐姐,这是算术题啦,因为要是成了正儿八经的职员有可能会被分配到大盛魁去处理商贾知识,所以这些算数的本领必须得会。”
小鸾又将其他写有字迹的纸张快速翻了一遍。怎么说呢,这个公主府府试的考试还真是很奇特。不怎么考四书五经,策问题在最后倒是留了一道,要求写一千字左右。可前面那就是五花八门了,像刚才看到的算术题,还有一些关于牧羊种田,甚至勘察土地的问题,五花八门。
云起那样死板的人,是绝对想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试题来的。那么就只可能是那位四公主自己的奇思妙想了。
“这些你都会?”
“怎么可能都会啊,还是有侧重点的。像我就是算学和策问都做的不错。那些养羊种地之类的题目是他们打算去考相应的岗位需要了解的。”
小丫鬟见她问个不停,索性从头到尾给她解释了一番。公主府的府试分为两个部分。第一是笔试,笔试完之后按照分数从高往低列出一个名录进入面试,面试就是根据各自的岗位需求来的。有专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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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牧事宜的岗位,也有专管商贾之事的岗位,还有专管教化的岗位……总之有好几种去向。
“那你想去什么岗,农牧?”小鸾问。
小丫鬟知道云起看重这位旧友,索性实话实说:“都不是。我想要考进秘书处,这是公主说的会新设的一个部分。云起姑姑是秘书长。”
小鸾笑着看她:“听起来有点内阁大学士的意思,看来你眼界很高嘛。”
“哼,是啊,所以我要复习了。”小丫鬟过去拉开门,一副送客的架势。
小鸾笑了笑,不闹她了,自己出门散散心。
公主府府右街这一条长长的连屋,都是转给公主府属人的居处,一走出大门,热闹的市声就扑面而来,卖布的、卖粮的、卖牲口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往前边转角过去,有一个铺子是肉铺,一个妇人正拉着孩子要肉铺老板割半斤肉。
肉铺老板唰唰两下切好用纸包了,妇人掂量了下,狐疑道:“您确定这够斤两。我等会儿可要去街口的公平秤称一下的。”
“嘿,你这话说得,我再多给你些,成了吧。”肉铺老板发着牢骚,又割了一点肉添进去。
小鸾听着新鲜,向那妇人问:“街口的公平秤是什么?”
妇人来不及说话,小孩先很热情地开口:“就是公主命人摆在买卖街口的一柄公平秤啦,买了任何东西,去称一称,要是不够斤两,得罚给两倍的。”
小鸾到街口,果真看见了一顶帐篷里供着公平秤,帐篷的布帘上赫然绣着“四公主敕造公平秤”的字样。边上还有两位戴着红袖章的人在观场。
大概也是公主府里派出来的人吧?小鸾心想,毕竟她在别处可从没见到哪里官府里的胥吏愿意花费功夫管这事的,估摸着归化都统府也是如此。
街上转了转,到将军祠上了柱香,她又叫了一辆驴车,往远一点的胭脂地去。
盛夏时节,田间一片绿意盎然。近处田边有一个老农在劳作,她便上前搭话。
“老哥哥可好?我想借口水吃。”
老农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小鸾:“我倒没见过你,是新来的?”
“是,昨天刚到。”
“来了好,这边挺不错的,开垦荒地头三年不用交租子,如今交够公粮后剩下的都归自己。比口子内许多地方强。”
老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田埂旁的大茶壶,倒了一碗茶与她吃。
小鸾在田埂上坐下,有意无意套话。说起家人,老农倒是很高兴。“去年,公主在乡间公房设了义学,冬日猫冬时有先生来教课,我孙儿狗儿现在识字了,能背《三字经》!你来这好,能吃饱饭。我还写信给口子内侄儿也要他们想办法过来,听说公主驿道正修着要人手,管饭还给钱,这不很好么……”
絮叨了一会儿,老农继续干活,小鸾则坐在田埂上发怔。夏日的风从远处的草原吹来,掠动庄稼秆子如浪。她嗅见麦秆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十五六岁的年纪,和好友们吟诗作对,畅谈天下大事。都推崇张载之语,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只恨为女儿身不得立一番大事业。
没想到穷途末路,柳暗花明,倒真教她们寻了个可封女学士的地方。
虽然可能云起会洋洋得意,但是还是跟她说一说,想参加府试吧。
唉,也不知道荒废了这些年,能不能考得过。
那位四公主……小鸾想起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希望是位明主。
不过,自己也没得选。
就如同公主的府试,能够走科举路的人不大会全心全意参加,毕竟严格论起来这是一场私家的、甚至没有正经官职的考试。来参与的,想来有许多像自己一样,或者说近乎于贱籍的人。
可是公主偏偏组织了这样的考试。
或许是她也没得选,或许是她觉得,这些不入流的人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第118章 女学士 府试那一日,天气不大……
府试那一日, 天气不大好,清晨时分,暴雨如注。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样的雨和风同时下来,着实有几分凉意。
暮雪醒来, 听见密密的雨声,心里头还有点担忧。这样大的雨, 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人放弃府试。
毕竟,不是有功名可以给人的科举。纵使交上来的报名单不少, 万一瞧见大雨,妨碍过来的路途, 不来了。或者以为是天公警示,现如今的人对于这种天气兆头还是有些迷信的, 觉得这个府试未必靠谱,不来了也未可知。
她皱了皱眉。这次府试, 乃是她第一回开科,虽然是为了补充人才,为大盛魁、胭脂地管理等方面的需要。可是她自身也瞧得很重。那些预先交上来的报名单, 她都瞧过,有不少女子也报名了呢。她因此觉得有些不同。
想了想,暮雪吩咐道:“荣儿, 你让人多拿些伞去西角门, 最好搭一个雨棚。另外让厨房熬上两锅姜汤,放在那里备用。”
西角门正是这次公主府府试考生进来的地方,顺着西角门往后边走,跑马场的位置早早地搭起了好些帐篷,里面按次摆着桌椅, 作为考场之用。
荣儿领命,立刻出去传话。小丫头打着一把大油纸伞,追在后头为她遮雨。
雨打在屋檐上,激起一层烟。
雨伞雨棚好说,荣儿往直房一传话,立刻就有太监拉扯着小厮们去准备。荣儿于是又绕到厨房去,炉子什么早升起来了,厨房的掌膳太监钱成说:“姑姑说的,我们也正想着。这种雨天,原本就会备些姜汤以供大家伙驱寒。我们立刻多熬些。”
“劳烦你了,估计还要多预备些滚烫的吃食。”
“那我再用羊骨羊杂熬汤,”钱成看了看外头的雨,“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道到底会来多少人,这准备两锅?”
“三锅吧。”荣儿道,“多了好说,热一热再吃就成。少了反倒麻烦。”
交代完毕,荣儿又急急地奔到西角门去。离府试正式开始尚有一个时辰,又因下雨,天色暗淡,瞧着一切都是昏昏的。快到西角门的隔院廊下,正好与总管太监延喜撞见了。
延喜见这样大的雨她跑出来,便忙问:“是不是主子让你来看?”
“是,我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荣儿道,“这样大的雨,也担心是不是有人会不好过来。要不,叫些人拉着车到半路上瞧瞧?”
延喜笑着摇了摇头:“你跟我来。”
他领着她往西角门走,吩咐看门小厮开门。
角门一开,雨幕之中,公主府外已然黑压压围了一群人。
这么早,这样大的雨,竟然已经来了这么多人!荣儿瞪大了双眼。她瞧见靠在前边的一个女孩子,布鞋都深深陷进了雨后湿润的泥土里,不知站了多久,连伞都没有,拿着块布遮在头上,衣服的前边隆起一大块,显然是将考试所用的笔墨塞在了衣袍中,惟恐湿了。
荣儿从小丫鬟手中接过伞,撑在那女子头上:“这样大的雨,怎么来得这么早。”
“能这样来考试,也是被我碰上了,从前没有,以后么,谁知道有没有。别说下雨,下刀子也得过来。”那女子憨憨地笑。
延喜看向发怔的荣儿,道:“是不是向主子禀告,提前让他们进到考棚里?”
听说了消息,暮雪立刻准了。
于是众人便提前验明身份,坐进考棚中。姜茶热汤熬好后,搬过来分发,又拿了好些毛巾,让考生擦一擦身上的雨滴。
暮雪在众人的簇拥下,到考棚旁瞧了许久。担心打扰到考生们的心情,她并没有走进考棚去,只是静静地打量。
这些考生,也算得上是“有教无类”了,有蒙古侍女,也有佃农家的女儿,有公主学堂读了几年书的学生,也有年纪一大把的商人……
暮雪心里清楚,这些人之中,有些人是为了一个施展抱负的舞台而来,有些是为了可观的月银或者别有所求。但没关系,论迹不论心,能把事情做好就好了。
她微微侧着头,打量着奋笔疾书的这些人。感觉很是奇妙,因为她的到来,这些人才能坐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因为她的到来,事情有了一点点好的变化?
穿越到这世上一遭,除了衣食住行,倘若这人世间因为她的到来能有小小的不同,那真是令人高兴呐。
瞧了许久,她嘴角含笑离开了。
整个公主府府试是暮雪参照现代的考公制度弄出来的,从考试的组织架构到试题,暮雪都全程参与。唔,她还自己命了两道逻辑推理的题进去,不过大部分考的都是实务,这部分的题目来源自用人单位,比如大盛魁的王相卿就特别列出了算术题——长史穆森初瞧卷子一脸“这是什么玩意”但又不敢说的神情。
笔试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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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面试。面试这一环节是依照考生们自己报的岗位以及调剂来分别进行的。
经过各种阅卷算分,终于在丹桂飘香的时候,将大红榜张贴了出去。
选上的,听说了月俸粮米,都是喜气洋洋。这可比当个小胥吏的月俸多多啦!
暮雪也很高兴,这次府试选出来好几个优秀人才,使她拥有一个秘书阁,类似于康熙皇帝的南书房。
令她有些许小遗憾的是因分岗录取,无法定个状元榜眼探花。她还想亲自给自己的状元颁奖什么的呢,或者像西方的骑士授勋,都很有感觉。
不过,这样也好。暮雪笑吟吟看着她的秘书阁成员,五个人,全是女子,站在那里,就让她看着心情特别好。
“诸位以后,就是我的女学士了。”暮雪道。
“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年长的小鸾领着其余秘书向她行礼。
“行了,坐着说话。”暮雪给她们赐座,又说,“有许多事需要你们一边学一边处理。我既然为和亲公主,到了这一片土地,就想为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带来一些好的影响。无论是草原上的牧民,还是走西口来的汉民,我都希望能够有所照拂。之前是云起帮忙谋划这些事,可是摊子大了,她一个人有些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
暮雪望着右手侧第一把椅子上的云起笑:“这一回,可是替你增了许多帮手了。”
云起也笑起来,抱拳道:“多谢公主体谅。我一定领着诸位好好办事。”
“快到冬天了,刚好猫冬时候,也可当作你们的实习期,学些东西正好。”暮雪道,“对了,瞧见东院靠着花园的那一排廊坊没有,以后就是拨给你们的直房。明日会有裁缝到,替你们量体,赶在新年前,将统一的新袍裁制出来,穿上就是公主府秘书阁的脸面了。”
众人连忙谢恩。
暮雪与几位秘书寒暄一番,问了问家里的情况,正说着话,瞧见伍嬷嬷悄悄走过来,在她耳边道:“小格格午睡醒了,闹着要找您呢。”
呦,小魔王醒了。
暮雪扫了一眼众秘书,吩咐道:“将她抱过来。”
这些新选拔出来的秘书从前听说过公主养了一个小格格,但是都没见过,这时候也有点好奇。
小鸾年长,见过一些孩子,思虑到小格格约莫也就快周岁,便道:“小格格年纪小,我们这些生人会不会吓着她。”
“应当不会。”暮雪道,“她挺爱热闹的。”
这孩子的性格与她不大一样,喜欢热闹。乳娘几人抱着小格格过来,她瞧见一些没见过的新人,小手就挥舞起来,嘴里“哦哦”的。
暮雪笑着把她抱在怀里,对着众人:“来,我们飒飒见过诸位老师。”
小鸾等人忙站起来:“我等如何称得上老师。”
“我说能,就能。”暮雪道,“之后你们有空闲之时,或许教一教她各种道理,不仅仅是诗书,还有各种为人处世、谋略经营的道理。”
这是她生下来的宝贝女儿。暮雪曾经在摇篮边久久凝视她的小脸,心里满是欢喜,又掺杂了一点点忧虑。
这个朝代,对于一个新生的女婴,算不上是什么很好的时候。有太多太多三从四德的束缚,甚至如果日后她与京城扯上关系,还要学会表面上怎么做一个奴才。
到底要怎样养育她、保护她呢?
她一时有些摇摆不定。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是一种教法,做一个漂亮的快乐的小傻瓜,察觉不到周遭的一切,生长在爹娘的保护下,再给她挑上一个好夫婿,幸福美满过一生。生在这样的大清,似乎有一定的道理。
可是倘若她聪慧过分,敏锐察觉到世间一些荒谬的规则,感到痛苦、难过,又该怎么办呢?
暮雪望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贴近,女儿的小手下意识抓住了她的食指。
如此稚嫩、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握住了她。
暮雪低头,万般怜爱地亲吻她的额头,心里顿生出一种勇气。
无论未来如何,她始终是她的后盾。那些可能有的痛苦、迷茫,她也曾感同身受。
她会为她寻到许多好老师,悉心教导她,决不只是什么妇容妇德,而是更广阔的一切,那些安身立命的本领与底气。
她握着女儿的小手,朝几人晃了晃:“这是我的长女,大名诺敏,小名飒飒。我希望她能像草原上的风一样自由辽阔。还望诸位多多费心教导她。”
小格格的手被举起,以为是在做游戏,咯咯地笑起来,无忧无虑。
第119章 冬日温情 “小家伙,就知道乐。”暮雪……
“小家伙, 就知道乐。”暮雪亲昵地贴贴女儿的额头,抱着她笑。
云起与在场之人纷纷笑起来,都赞小格格聪明, 说以后定会尽心教导之类的话。一片其乐融融。
既然组建了自己的秘书班底,那么场面事总要做好的。暮雪同周七娘描绘了半天, 让她画出了专供秘书穿的衣袍模样。淡紫色的暗纹长袍,帽檐上簪一朵绢花, 配上长靴,很有点气派。
云起也轻松了些, 将手中许多事分配给几位秘书处理。一个人专管大盛魁等商事,一个人专管农庄庄稼, 一个人专管牧场牛羊,还有一个人管人事。重要之事则一起相互商量, 井井有条。
天气越发冷了,从草原上运来的羊, 从活羊变成了冰羊,屠宰好后的羊拿席子木板卷了,在天然的冰雪保鲜环境里运输,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公主府的厨房每天变着法的做羊肉,以免主子吃腻。今日捧上来的主菜是羊蝎子锅,黄铜炭炉, 煨着砂锅, 汤底熬煮着羊蝎子,辣椒红彤彤浮动着与桂皮草果各色香料一起,交织出浓郁的香气。
“这羊倒是能变出这么多花样。”从小吃惯了羊的多尔济瞧见这一锅咕嘟嘟冒泡的羊蝎子火锅,微微笑着说,“跟了公主, 我可是有口福了。”
暮雪抿嘴笑:“有的吃就吃咯。这个羊蝎子骨,最香的部分是骨头上的一点点肉,啃着特别香,很有嚼头。”
她用筷子挑了一块好的,夹到多尔济碗里。自己则拣了一块,吹了吹,用手直接拿着啃。
多尔济瞧着她的动作,笑了一笑。
暮雪察觉到他的目光,觉得奇怪,把正啃的羊蝎子骨头放下:“怎么了,笑什么?”
“我是想真好,”多尔济望着她,眼中含笑,“现在你愿意在我面前做最真实的样子了。”
如果说从前新婚在京城时,公主还记着规矩,吃东西吃得矜持,明明喜欢吃的,也只能吃几筷子就放下。现如今则更自由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样真实的一面,是独对着他才有的。
她真的很爱我,多尔济心想。
“啃你的羊蝎子,等会儿都冷了。”暮雪有点不好意思,故意凶道。
多尔济大笑起来,也拿起羊蝎子啃,果真美味。
他们俩啃羊蝎子啃得畅快,那边小格格喂完了奶抱过来,瞧见爹娘吃东西,“啊啊啊”地开始抗议。
“抗议也没有,”暮雪慢条斯理地啃着羊蝎子,故意逗她,“牙齿都没长出来的小丫头吃不了。”
小格格见没人把吃的送过来,小嘴巴熟练地一撇。
𝑪𝑹
多尔济立刻放下羊蝎子,胡乱擦了擦手,去抱小格格:“好啦,我的大祖宗、小祖宗,拿碗南瓜米糊来,我喂她。”
用完晚膳,夫妻两个陪着小格格玩了一会儿,洗了澡香喷喷的球球也被带进来。球球在地上打一个滚,小格格就笑一阵,球球便连续打了几个滚,逗得小格格哈哈大笑。
一直到大狗小人都玩累了,被各自照顾的人领下去,寝殿里方才清净了。
暮雪伸一个懒腰:“陪着他们玩都累,这小东西倒是个精力旺盛的。”
“活泼些好,我这次回去就给她去找小马,做小弓箭,到时候带着她骑马射箭。”
多尔济说着,为了‘回去’两个字,神色有些落寞:“等到我再回来的时候,她该会叫人了。”
小孩子忘性快,万一不记得他了,该怎么办。
暮雪握住他的手:“我会教她叫爹爹的,到时候你一回来,耳边就全是她在那里喊,别嫌烦。”
“怎么会?”多尔济将她搂在怀里,下巴亲昵地搁在肩膀上,“无论是她叫我,还是你叫我,都比草原上最动听的鸟儿鸣叫声还要好听。”
“对了,要是雪停了,我们单独出去玩,怎么样?”多尔济道。
“不带小格格?”
“当然,外边天冷,她还小,而且……”多尔济在她耳侧轻轻吹气,“我好久没和你单独出去玩了,求公主疼我。”
他故意把最后几个字说得暧昧,带点引诱的意思。
屋外冰天雪地,屋内暖意融融。
隔天,雪霁。
暮雪嘱咐嬷嬷乳母好生照顾小格格,自己跟多尔济一起到公主府外玩。
北面有一片湖,这样的天气,冻得严严实实,正好可以溜冰。侍卫们已经提早将湖面围了起来,预备下冰刀鞋等物。
京城的冬天,康熙皇帝偶尔也会带着嫔妃阿哥公主往南池子湖上溜冰作乐。这是暮雪在宫中时,为数不多喜欢的乐子之一。
暮雪站在湖边,深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涌入肺中,她反而觉得精神一振。
解了靴子,换上冰刀鞋,她侧头瞧见多尔济还没换好,动作似有些生疏,问道:“你是不是不怎么滑冰。”
“比较少,”多尔济道,“你可以教教我,我学得很快。”
暮雪笑了,起身往前,轻盈地转了一个圈:“好啊,我先找找感觉,再教你。”
许久没滑冰了,还得熟练一下。
她在冰面上做随意的舞步,多尔济则在原地,带着笑意看她。
许是逐渐熟练了,暮雪竟然舒展双臂如翼,在冰面上转了一个大圈,身姿轻盈如燕。她今天穿了一件红缎面的大毛斗篷,随着动作微微荡漾,在冰雪间尤为耀眼。
多尔济瞧着她的模样,喝彩道:“好!”
暮雪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改变方向朝他滑来。
“把手给我。”
多尔济伸出手,一阵香风过来,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带着他在冰面上滑出去很远。风在耳边呼啸,冰面在脚下飞退,相握的掌心炽热。
执手在冰面上转了好几圈,终于停下。
多尔济笑望着她,瞧见她鼻尖冻得微微有些红,便帮她把斗篷系紧了些:“冷不冷?”
暮雪摇头:“活动开了,不觉得冷。”
“你很喜欢溜冰?”
“还好吧。”暮雪道,“小时候有阵很喜欢。”
指的是穿越前的小时候,她觉得溜冰有趣,妈妈觉得可以作为升学的加分项,就制定严格的计划让她学。这么一学,反倒不喜欢了。直到穿越后,才又重新觉着出点乐趣。
现在想想,她可能就是不喜欢被人逼迫的那种感觉。纵使是甘泉,被按头喝,那也是不喜欢的。
不过——暮雪抬手抚摸了一下多尔济的脸,这个人倒是个例外。
多尔济见她的动作,索性挨近了一点,方便她摸个痛快。倒是逗得暮雪笑起来。
“现在还喜欢吗?”
“嗯,喜欢。”
“那以后每年冬天我们都来溜冰。”多尔济吻了吻她的额头。
过了年,小格格就满周岁了。
公主府特意准备了抓周宴,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摆满了整整两张桌子,什么小胭脂、小毛笔、小算盘、小弓,金银钱物……都是缩小版的,样子很可爱。
小格格被抱着放在中间,众人都瞧着看她抓什么。
这孩子摇头晃脑看了一阵,火速爬向旁边的一张桌,抓起一枚奶饽饽就往嘴里送。
暮雪哭笑不得。伍嬷嬷笑着鼓掌道:“我们小格格这辈子都必定有口福儿。”
前来观礼的官吏也纷纷由此发散说些吉祥话,什么衣食不愁、一生顺遂之类的。
给小格格过完周岁,多尔济的随从收拾起东西,预备返回库伦。
暮雪早命厨房早早赶制了路上的吃食,一一打点好让多尔济带着。
“对了,这次云起也会跟着你一起去库伦。”暮雪道,“之前不是说有台吉拿还债的事烦你,我已经吩咐好了,不会那么着急。”
“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主意。”多尔济环抱着她的腰,恋恋不舍,“等两年,诺敏大了,你带着她一起到库伦待一阵?”
“好呀,肯定会去的。”暮雪道,“等到她能骑马了,就带她去过夏天。”
等到开春,路上冰雪消融时,多尔济便领着众人出发了。
他的队伍算得上是浩浩荡荡,因为后边跟了许多大大小小商队。如今驿道的营造已经差不多有个样子,路上有歇息补充粮水的地方。喀尔喀蒙古的生意利润丰厚,与俄国又新添了一座买卖城可以作为交易之地,于是去往漠北做生意的人又多了些。
这些生意人颇有默契地将这一条归化至漠北的驿道称为公主驿道,打招呼都是“您什么时候去公主驿道出拔子”。
途径一个部落,云起向额驸报了信,带着王相卿自己领了些人马去寻该部落台吉,商讨欠款之事。
那台吉见是他们奉了公主吩咐,又是大盛魁的掌柜,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进帐,当即招呼人去宰羊煮肉。陪着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这笔债呢,不是说不还,也不是说还不起,你们刚刚过来看见我的牛羊了吧,那么多!不仅仅是我的牛羊,我们全旗也有很多牛羊呢!我怎么会还不起。”台吉摊开手道,“只是说要是都一次性还了债,恐旗下牧民们日子难过。公主一向德心仁厚,想必也不想让牧民们不好过。”
他们那张契书上是写明了的,除却台吉个人之外,其所辖之地全旗作为担保。也就是说如果台吉不还,这笔账全旗人分担着还。
这位台吉还是有点心,知道不可将牧民逼得太紧,不然也许会生事,便辗转找了关系,希望公主仁心能够减免债务。
她不是素有慈善之名吗?难道眼见着全旗人紧巴巴过日子也无动于衷?台吉觉得不会。实在不行,就挑两个穷苦牧民去公主府门口哭。总能奏效的。
他乐呵呵看着眼前人,仿佛已经看见减免的债务。
第120章 以德服人 云起观他言行,心里已然猜到……
云起观他言行, 心里已然猜到几分,并不接话,只肃穆着一张脸说:
“生意场的事, 自然是有自己的规矩。有借有还,就跟牛羊吃草一样天经地义。但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人情味的, 既然台吉说今年有些难处。您开了这个口,我们也最大限度地替您考虑, 这样才能长久合作下去。您说是不是?”
不软不硬碰了个钉子,台吉微微皱了皱眉, 道:“是倒也是。那么你又是如何替我考虑的?”
云起见这人气焰压下去,看了王相卿一眼。王相卿会意, 很热情地提起奶茶壶给台吉又倒满了奶茶,笑道:“我们倒有一个提议。不如每年根据实际情况商量着还款。例如今年牛羊肥、价格好, 便多还一些。要是不巧,遇上雪灾, 那就相应的少些。总体上年还六成。”
这样听起来倒还不错。台吉端起桃木奶茶碗,大吃了一口,道:“也行, 那具体怎么做?”
王相卿
𝑪𝑹
接着向他解释。
每年春暖之时,大盛魁会派出经理来到部落与台吉商议今年的还债额度,并且收债。
“不过, 有一点需要明晰。”王相卿正色道, “这商议也包括您此年岁向牧民收取的牛羊税以及其他摊派。”
这是他们出来前,公主再三强调过的。
公主道:“我知道他们有些人打的算盘,不是契书写了还不上就全旗公还吗?那就索性不从自己的腰包处,硬压着所辖之民分摊这笔钱。自己不出些什么白白享受,还可以把罪名往大盛魁、甚至往我头上推。一旦有民众愤怒, 就很无奈地说,‘都是公主要你们还的’。这样的冤大头,我是万万不能做的。也不能让这些人无端祸害百姓。”
果不其然,当王相卿说出这一条款时,台吉又皱了皱眉。
搞什么,连这都要管?
他道:“这……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那我收多少牛羊税还要报与你们知道。”
云起端起奶茶吹了吹上边的黄油:“我也觉得不合适,我们还要费多少神管这些,就该借多少还多少。今年实在无法,算我倒霉,放了一笔坏账。我也不要您全还了,还个九成,就此了结。”
言外之意,以后再不要替向大盛魁借款,或者操办值年之事。
台吉卡壳了。他已经亲自体会过,有大盛魁帮忙操办值年是一件多舒心的事。若是失去了,免不得有些难受。偏偏这又是独一档的生意,再无别家,倒是被拿捏住了。
思索再三,他只好不情愿地点了头。
从帐篷里出来,王相卿恭维着云起:“云起姑姑方才真是尽显风度,如定海神针一般。这法子也很好,既留了情面又维护了体面,咱们也不至于亏。姜还是老的辣。”
云起翻身上马,笑了笑:“不是我的建策,是公主的吩咐。”
王相卿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立刻转为赞美公主:“不愧是主子,年纪轻轻,就能想出如此完备的法子,简直是天人托生的一般。此后我们大盛魁在漠北的生意定然越发兴隆。”
生意兴隆是一定,可也不只是这个。云起并非像王相卿一样,是个纯粹的商人,她更看重的是另一件事。
每年派遣经理商议收债,往小里讲,是欠债还钱的小事。可是往大里讲,可以看作是一种变相的将当地税收拢在手上的方式。捏住了钱袋子,其余方面的事,就能很便宜地插手了。
用公主的话来说,是夺取经济控制权进而介入其内政。
还真是兵不刃血、润物细无声却又有效的法子,云起心想。
待众人纷纷上马,云起回过神,领着众人往下一个欠债的部落去。
这样的和缓还款模式,大多台吉听了,或是思索了一番点头,或者听了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管他那么多,反正能少还钱就是好事。再说了只是要求商议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不耽误他们好吃好喝,那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譬如一位脾气素来暴躁的中年辅国公,一听王相卿讲了来意,当即把桌子拍得震天响,瞪着一双眼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明白!还钱,等老子缓过来再还!”
王相卿自从当上大盛魁掌柜,甚少见着这样的态度,也给他的吼声唬了一跳,打了个冷颤。但是瞥见旁边的云起连身子都不曾动一下,只是用小指头掏了掏耳朵。
他便定了定神,礼貌微笑:“辅国公是还有什么顾虑?生意嘛,在商言商,都好谈……”
“谈个屁!”辅国公突然暴喝一声,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他身材壮硕,肉团团像小山一样,投下一片阴影。“要钱要钱,你们除了要钱还会干什么?滚出我的地方!”
帐中几个陪坐的部落大汉随之站起,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凶狠。
王相卿的冷汗唰一下顺着额头流下来。
云起默不作声地站起来,冷冷道:“辅国公非要如此?”
“对,你能拿我怎么着?”辅国公满脸轻蔑的语气。
若是公主亲临,他不得不给点颜面,也就算了。现在,不过是两只狗,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要他讲,前边几个台吉怎么就这么畏惧一个年轻妇人?这样的年轻柔弱妇人,他挽起袖子随便吓一吓就要哭脸了,哭哭啼啼地不敢做声。就算她去找人哭诉,大不了挨一顿骂,能怎么着!他可也是在灭葛尔丹时出过力的。
云起深吸一口气,道:“行,你好自为之。”
而后转身就要走,正在这时,听见辅国公在后边骂了一句。“狗崽子也配来向我要钱。”
王相卿听得真切,整个人气得发颤,回头说话道:“我就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比你的命长。”帐篷里爆发出放肆的大笑声。
一直到骑马离开很远,王相卿都气愤不已,扬鞭追上云起,想要同她一起骂几句那个辅国公解气,却见她的神情,竟然带了一点点笑意。
不是,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种情况还笑啊?
王相卿忍不住问出了声。云起看了他一眼,道:“终于有蠢货冒出来可以立威了,也是好事。”
到了驿站,她当即铺纸研墨,将来龙去脉写得清清楚楚,密封之后,嘱咐邮差快马加鞭送往公主府。
枣红马奔驰在翠绿草原上,鬃毛向后飘,一骑绝尘。
公主的信件,在这条公主驿道上,是以军情急报的速度递信的,绝对是第一档。不多日,驿差就将信匣送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大门旁的奏闻室太监瞧见信匣上贴了红条,知道是紧要消息,立刻拿了信匣急匆匆去求见公主。
酷暑天气,膳房特意准备了玫瑰卤子冰酸奶,送到寝殿,用冰鉴装着,预备着主子午睡起来吃。
凉床上,暮雪悠悠转醒,瞥见旁边的小格格仍睡着,便轻手轻脚起来,顺便拿起丝绸凉被,替小格格盖住了小肚子。
到明间坐下,荣儿捧来一碗冰冰冷冷的玫瑰卤子冰酸奶,奶味醇厚,淡淡的玫瑰香气和甜味,这时节吃着很清爽。
小格格现在能吐出几个词来,满语蒙语都有,有点混乱。汉语说的最清楚的字眼,除了“娘”,就是“吃”。可是小孩子肠胃弱,有许多东西譬如冰的辣的不能吃,暮雪只好背着这小家伙独自享用。
暮雪吃了半碗酸奶,忽然听见奏闻室太监求见,便让他进来。
“启禀主子,云起姑姑那边来了信匣,贴红的。”
“放那里吧。”
“嗻。”
奏闻室太监将信匣摆在湘妃竹描金方桌上,恭恭敬敬推到一旁。荣儿忙从里间的带锁箱笼取出一串钥匙,拿出相应的一把,将匣子锁打开,捧上前。
这时候,暮雪的酸奶吃得也差不多了。
她放下碗,拿起匣子里的奏本,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终于出现了,欠债不还反倒比债主气焰嚣张的大爷。
她将奏本放下,将还剩一点的酸奶碗拿起,舀了一勺酸奶送入口中,眯起眼睛享受着冰凉甜美的滋
春鈤
味。
能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用真理服人了。
吃完酸奶,暮雪拿帕子擦了擦嘴,吩咐:“把二等侍卫佟守禄叫来。”
佟守禄正在马场瞧护卫们训练,忽闻公主召见,有些纳闷。旁边端坐吃茶的侍卫黄忠听见,问来人:“只叫了他?叫了我吗?”
传话丫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次是单叫了佟侍卫。”
“走吧。”佟守禄拿起帕子擦了擦脸,随着丫鬟往内殿走。
公主在明间写字,窗户大敞着,微微的风拂过书案上的宣纸,但有玉石镇纸镇着,任凭风起,纹丝不动。
“主子万福金安。”佟守禄行礼道。
“起来吧。”
暮雪搁下毛笔,宣纸上“真理”二字墨迹未干,飞白藏锋。
“认得这两个字吗?”
“回主子,是“真理”二字。”
“不错,知道什么意思吗?”
佟守禄想了想:“道理?讲道理?”
听着倒是有点耳熟,公主命令他训练火枪队的时候仿佛说过类似的话。他使劲回想了一下,想起了些:“主子说过,真理只在……”
“只在什么?”
“真理只在火器射程之内!”佟守禄终于完全回想起了公主说的那句话。
暮雪笑了起来:“很好,你还记得。”
“准备一下,明日带着火枪队去草原上为我狩猎,顺带去邀请一下副将军,正是草原最好的时候,也许他们也愿意去狩猎,提前贴秋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