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第71章 同心 少年人的爱明亮、坦荡而郑重,像……

少年人的爱明亮、坦荡而郑重, 像是隆冬里的一床鹅毛被,轻轻将她拥抱住,温暖、蓬松、令人安心。

暮雪怔怔看了他半晌, 忽然低下了头。

原来被珍重爱慕着,是这样的滋味。

这勾起她一些隐藏在时光彼岸的回忆, 那些曾赠予她日光的家人友人。太久太久了,久远到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五官, 只是朦胧的一团光亮。在紫禁城的那些灰暗的夜里,她曾许多梦到过那些小小的光亮。

可是眼前的多尔济, 眉目清冽,抬手就能触碰。

不, 虽说都是爱,其实也是有所不同的。

那份被他灼灼目光注视着, 因此而产生的躁动不安,是独有的。

她的掌心微微出汗, 脉搏跃动着,一下又一下,雀跃着。

很奇异的未曾有过的滋味。

该高兴的, 他如此珍爱自己。可是她莫名鼻子一酸,反倒觉得有些委屈。像是

𝑪𝑹

独自在夜里淋了许久的雨,忽然视线中多出一把伞时顿生的委屈。

原来是你呀。

可是迟来了许多年。

可是她还是觉得欢喜。

静默相对, 远远地听见青草里螽斯单调的鸣叫声。

多尔济顾盼着她, 见她只是低头,默默把距离拉远了一寸,深吸一口气,佯装平静。

“没事,如果你还害羞, 我们来日方……”

不等他说完,暮雪打断了他:“我要你。”

她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敦多布多尔济,我要你。”

帐中红烛啪地爆出灯花,少年突然俯身,紧紧扣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向他。像草原上乍起的狂风,呼啸着,把人晕头转向缠住,紧紧地,再紧一些。

腰刀被胡乱掷到一旁,烛影摇曳,纷乱的呼吸中,她拽他的衣带,不得章法,越扯越乱,越乱越紧。

耳鬓厮磨,低低的笑声响起,多尔济放开她,起身站定。

烛火勾勒出他身材的轮廓,肩宽腿长,挺拔如松。

背对着光,他把手轻轻搭在腰带上,一点一点、慢条斯理解开。

那双琥珀酒一样的眼睛注视着她,带着点野兽般的肆意与引诱之意。

先是寒凉繁重的甲胄、而后是红色薄绸长袍——他爱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也适合,红色更衬得人意气风发,端的是鲜衣怒马、塞上风流。

红袍悄然委地,被草原的广阔所养出来的精壮身躯毫无保留的的展现在她面前。

暮雪捏紧了红毡毯,不得不承认,多尔济确实有自傲的本钱。

宽广的胸膛往下收束,一截劲腰,腹肌轮廓明显,再往下——

她咽了口唾沫。

真的可以承受吗?

“摸一摸,求你了,公主。”

多尔济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明明他站着,她坐着,可他却在求她。

意识到这一点,暮雪的呼吸有一瞬的紊乱,眸子一亮。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发号施令一般:“那你过来,跪下。”

攻守易势。

漠北的小郡王跪在她面前。

姿态是谦卑的,可眼神,藏着点野性和玩味。

“闭眼。”

“什么?”

她抬起脚,软底绣鞋在他身上轻轻踩了踩,重复道:“闭眼。”

多尔济倒吸一口凉气,闭上双眼。

暮雪起身,吹灭蜡烛,一帐昏暗。

在夜色里,她全然放松下来。夜色昏昏,像是能藏匿着一切心思。

裙子已被沾湿,贴在身上,不舒服。褪下后,微有一点凉。

可是很快,就热起来,毕竟是夏日,帐中闷闷的。

她摸索着过去,缓缓坐下,动作很慢。

进展有些不易,她心里打起退堂鼓,微微向上,意欲起身。却被一双大手按住,动弹不得。

“公主一诺千金,难道要临阵脱逃?”

“才没有。”其实是有点想的。

“慢慢来,我会伺候好……”夜色里,多尔济轻轻咬着她耳朵,“主子。”

暮雪别过脸去,坏人!她有些羞恼地想。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样喊她。

偏偏……声起潮涌。

没有心神过多思索,多尔济手上一用力,天旋地转,她被轻轻放倒在红毡毯上。

脚踝被握住,拉开,夜色太浓,什么都看不真切。

唯一真实的,是他毛茸茸的头发扫过皮肤时带起的颤栗。

她眼神一点点迷离,终于失焦。

漫长而又燥热的夜。

一只狼踱步草原上,寻觅良久,终于见着河流,小口小口啜饮着。

云破月来,月光一泻千里,照耀在无边翠色上。

仲夏夜,帐房顶上的窗开着,可以瞧见月光。

时隐时现的月光里,她听见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说爱她。

他的臂弯牢牢托着她,额头上凝着的汗珠坠落,滚烫。

最后的时刻到来时,她把手臂紧紧勾勒住他,声音颤抖:“我爱你。”

今夜,她爱他。

回应暮雪的,是多尔济更热烈的贴近。

疲惫至极,沉沉睡去,连梦也没有做,无论是噩梦亦或者是美梦。

一夜安睡。

暮雪是被热醒的,多尔济简直是个大火炉,还非要紧紧搂着她。

她轻轻推了推他的一只胳膊,坐起身来。

才出他怀抱,多尔济就迷迷糊糊地睁眼,惺忪道:“去哪儿。”

人还没全醒呢,手先会下意识拽住她手腕。

暮雪单手捞起地上一件小衫,遮挡着:“天亮了,该起了。”

“有什么可挡的,”多尔济望着她笑,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得意,“每一寸,我都亲遍了。”

“不许说话。”

暮雪索性把那小衫往他脸上一扔,把他可恶的嘴和眼睛罩住。

他笑起来,笑声闷闷的。

暮雪手忙脚乱去拾拣衣裳,东边一件裙,西边一件衫,好不容易草草穿好,方走到多尔济面前,抱怨道。

“你还有脸说,属狗的吗?”

何止是亲,他分明是用咬的,跟正长牙的球球似的。

多尔济翻身,大大咧咧坐起来,拉过她的手腕,又咬了一下。不痛,只是轻轻的。

“我忍不住,暮雪太可爱了。”

奇怪,此前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癖好,但是瞧见她,就忍不住想要咬一下。

暮雪反手点一点他脑门,把他推远一些:“差不多行了,还有许多事呢。你至少把绸裤穿上,我叫人了。”

帐房门畔,值夜的侍女其实已经等候许久了,但都不敢进去。

侍女把眼睛望向荣儿:“姑姑,这,要不要叫起呀?”

荣儿也有些犹豫,昨夜的动静,她们值夜得都听见了,至少有两三次,只是听着都让人脸红心跳,不用想也知道帐中会是怎样的场景。

公主一向脸皮薄,未必会欢喜侍女贸然进帐去。

她看了看天色,预备着再过一会儿,实在不行了再在帐外问候。

所幸公主醒了,先喊人:“可以进来伺候。”

荣儿松了一口气,扭头对二等侍女说:“叫人把烧好的水抬过来,我叫你们再进来。”

吩咐完,她方独自掀开帐帘,捧着一托盘新衣裳进去。

熄灭的蜡烛灯台整个倒在地上,灯油泼了小半块毡毯,毡毯也是皱巴巴,紫檀凉床架子移了位,倒往东边去了些。

荣儿秉持着头等侍女该有的涵养,目不斜视走到公主身旁,却还是瞧见了她一截皓颈上淡红痕迹。

幸亏她机灵!拿了一条白绢龙华!此刻派上用场了。

好不容易洗漱干净、穿戴一新,日头却爬得很高了。

暮雪走出大帐,瞧见其余人已将行囊整理好,随时可走,不由得有些脸颊飞霞。

所有人、并着马儿、骆驼,都在等她和多尔济。

她立刻把帷帽戴上,严严实实挡住脸。

荣儿低声问:“公主,您坐另一辆勒勒车吧,奴才们已经整理好了。”

原先公主所乘的那辆让给了伤员,她们侍女嬷嬷所坐的那一辆连夜整理出来,正好方便公主乘坐。

暮雪原来是打算骑马回去的,可是……她的确身子有些不便,便点了点头:“好。”

随便向多尔济这个罪魁祸首投去一记眼刀。

多尔济倒是笑着冲她眨了眨眼,一副骄傲的模样。

人马开拔,暮雪坐在勒勒车上,倚着一个软枕,虽然困,却不敢睡。

到底遇马匪一事还没过去多久,对于在车上小憩这事,暮雪尚有些杯弓蛇影。

万一睡了,又跑出来一伙人打劫可怎么办?

这一路荒漠,千里无人烟,又有准噶尔残部落草为寇,确实不大安稳。

她手握一串粉色碧玺十八子手串,轻轻拨动碧玺,想着心事。

这一场遇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是祸事,但倘若操作得当,未必不能祸兮福依,为自己谋些实利。

土谢图汗部那边,汗阿玛那边定然会在接下来的时日得到消息。

她要如何做,才能将自己的利

椿?日?

益最大化呢?

心里想着事,辰光就过得快些。

走到半路,滚滚马蹄声袭来,领行的多尔济张望了片刻,确定来人打着土谢图汗部的旗帜,方才命众侍卫刀入鞘。

来的是多尔济的舅舅,朝鲁。

“秃头的畜生!噶尔丹死透了被秃鹫啄完了还祸害人!”朝鲁大骂道,“幸亏你和公主没事。”

接到公主队伍遇袭消息时,连经过那么多事的土谢图汗都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公主代表的是清廷的颜面,战争才结束不久,她要是在漠北的地界出了事,皇帝会怎么想?

会不会疑心喀尔喀的忠诚?或者派兵进驻库伦?若真如此也许又会狼烟重启。还是说皇帝能明察秋毫,知道是意外,只是申饬一番而已。

土谢图汗也能不准,速速派兵交由朝鲁领着奔驰去护卫。

大汗都如此紧张,朝鲁就更不必说了。

跑马奔来的路上,他脑子里闪过太多事了。多尔济若出事,或者公主出事那多尔济肯定也会出事,总之他这个外甥万一有差错,未来的汗位说不定得落到那个惹人厌的大海身上。那可太不妙了!

长生天保佑,公主和多尔济都好好的。

朝鲁送了一口气,看向多尔济,不解:“我怎么觉得你还挺乐呢?”

第72章 长歌 多尔济勒着缰绳,笑晏晏道:“有……

多尔济勒着缰绳, 笑晏晏道:“有吗?”

“当然有!我看着你长大的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大概是因为,”多尔济停顿了一下,“逢凶化吉吧。反正没伤着。”

他虽然对朝鲁讲话, 眼神却穿过他,落在后方, 嘴角噙着笑。

朝鲁顺着多尔济的视线望去,公主由侍女搀扶着, 款款走来。

朝鲁恍然大悟,他是过来人, 这样的笑意是对极其心爱的女子所独有的。大概是患难见真情,公主多喜欢他一些。

少年的爱情, 真好啊。

暮雪走过来,只见这对甥舅都乐呵呵的, 有些摸不着头脑。

“劳烦舅舅跑这一趟。”

朝鲁听得公主叫他舅舅,极为高兴:“公主哪里的话, 只恨马不能长翅膀飞过来,让你受到惊吓了。”

暮雪抿了抿唇:“惊吓确实有,好在有惊无险。”

朝鲁大约领了百来骑来护送, 个个都是曾经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有这样多人护着,不仅仅是暮雪, 整个公主属人队伍全都放松了些, 不再紧绷着一根弦。伤者被放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是经验老成的兵丁。马儿一齐跑起来,扬起滚滚红尘,阵阵马蹄声回荡在荒漠上,觅食的沙狐窜出老远, 跳鼠滚进洞穴,全都躲得远远。

因有朝鲁领阵,多尔济得了闲,挤到勒勒车上来,把暮雪整个拥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你也不嫌热。”暮雪倚在他身上,嘟囔一句,却牵着他的手,没有放开。

“都起秋风了,哪里热。”多尔济不撒手,他此刻只想牛皮糖一样黏着她。

从前在军中,他还跟旁人一起笑过一位年轻台吉,因为他常在休息时拿着一枚银簪瞧,那银簪是他新婚妻子的。那时候多尔济跟旁人一样,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见天惦记着一个妇人,像什么样子,也说过一些玩笑话。

那人被取笑急了,道:“你们懂什么,一群乱跑的野马,我可是有草原的人!”

现如今,多尔济有些明白了,他拥着她,勒勒车滚过的仍是混着砂砾的荒地,可他却像已经回到了草原的怀抱那样的安心。

他垂首,吻了吻暮雪的发顶:“我是马儿,你就是我的草原。”

“什么?”暮雪歪了歪头,一时间没太听明白。

多尔济只是笑:“公主可不可以把鬓边这支金簪给我?”

“你要这个干什么?”

“唔,想收藏一下。”

虽然奇怪,但是暮雪还是答应了,夜幕扎帐时,由着他拔下那枚金簪。

烛火摇曳,金簪一取,青丝纷纷扬扬散落,墨发如瀑,缎子一样的柔顺。

暮雪背对着他而坐,长发未绾,美得惊人。

多尔济呼吸为之一滞,伸手挑起一丝秀发轻嗅:“难怪汉人们总是不许女儿家给外男看见散发的模样。”

暮雪侧头见他呆头鹅一样的神情,也微笑起来。

“你倒还懂这些。”她想了想,道,“那你可曾听闻过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他把她的发握了满掌,愈发贴近:“没听过,教教我。”

“说的是结发礼,夫妻二人各取一缕头发,打一个结,从此之后便密不可分。”

多尔济一听,道:“那我们也行结发礼吧,好不好?”

她被他摇着,笑起来:“好,好,好,别闹了我了。只是要拿把小剪子,我去叫荣儿。”

“不用,”多尔济道,“你的银刀不是还在枕头下?用那个取头发一样的。”

暮雪回首看了他一眼,去翻枕头。

“其实,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习惯了觉得安稳。”

多尔济接过那把银刀,笑一笑:“我知道,你这个习惯也挺好的,镇邪。”

他先割断自己一缕头发,确认刀刃锋利程度后,方才为暮雪取发。

两束发丝摆在一处,多尔济打了一个结,还嫌不够,又打了一个死结。

“这一下,我们就能牢牢的‘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了。”

暮雪瞧见那个死结,忍不住笑起来。

“哪有这样打结的。”

多尔济剑眉一挑:“取笑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话间,忽然把她拦腰抱起,朝塌边走去。

顿然失重,暮雪惊呼一声,揽住他的脖子:“喂,你舅舅的大帐搭在旁边!”

“是啊,”多尔济把她轻轻放下,意味深长道,“不过好在——公主不爱叫。”

来不及多言,他的手已经探进来。

两人的发丝交接缠绕,在压抑的呼吸中彻底纠缠在一起。

剩下的路程,他几乎日日夜夜黏在她身边。

此人是有些厚脸皮的,即便朝鲁取笑他离不开老婆,他也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满脸都是“我知道你是在嫉妒我有老婆可黏着”。

即使是白日,多尔济也伴着暮雪坐勒勒车,暮雪有些受不了,此人竟然开始撒娇耍赖。

“等回到库伦,公主一定有事,哪里还能如此相伴。只有几日的路,权当可怜可怜我。”

没法子,只好让他赖着。

多尔济心满意足继续拥着她,午后,日光和煦,难免有些昏昏欲睡。多尔济浅浅睡了一会儿,睁眼,却见怀中人仍目视前方,没有小睡的迹象。

连着两三天都是如此,可明明从前,公主是有午睡的习惯的。

多尔济皱了皱眉,望着她发旋想了想,轻声问:“你是不是,还有些怕?”

毕竟当时遭遇沙匪时,她正是在勒勒车上安睡。

暮雪僵住一瞬,说:“没……”

腰间软肉被掐了掐。她勉勉强强道:“好吧,可能有一点,一点点而已。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晚上睡了的。”

揽着她的胳膊紧了紧,隔了一会儿,多尔济低头道:“我给你唱歌吧,听见歌声,你就知道我在,即使在梦里也能听见歌声,说不定就能安睡呢。”

他清了清嗓子,在她耳边轻轻吟唱起来。

唱的是当下蒙藏传唱很广的史诗《江格尔》,内容的是江格尔为洪古尔求婚一位公主的故事。

他唱歌的声音低沉,里面又有很

春鈤

多人名地名,听着听着暮雪倒真有些困了。

最后,安睡在他的臂弯里,梦里似乎还有歌声做伴。

勒勒车碾过的砂砾变作泛黄的青草,歌声唱完勇士击退大黑种骆驼,却被神秘力量变成秃头儿,参加那达慕获胜后方恢复原貌,赢得公主芳心。

库伦到了。

抵达那日,土谢图汗亲出王帐迎接。

“公主受惊了,这临近札萨克图汗部怎么还有准噶尔残兵呢!真的老鼠一样,我已下令命勇士前往扫荡。”

暮雪听了倒有点佩服,这搅混水的本领真是一流啊。土谢图汗这么一句话,直接把札萨克图汗部也拖下了水,想必之后给康熙皇帝奏事,也会加上这么一句,而且会大写特写。表明不是单我的部落动乱、他们其余部落也好不到哪里去。

感叹之余,此等思路,也值得学习。

想一想,土谢图汗才见着她,就这样急急地辩白,是打着什么算盘?他一定猜到,自己回来后立刻会递信京城,向汗阿玛说明此事。因此特来提醒,期盼自己能说些好话,至少不能讲土谢图汗部的坏话。

说好话么,也不是不行,只是光这么空口白牙的就想哄她,这是不成的。

电光火石间,暮雪拿定了主意,苦着一张脸长长叹息了一声,作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竟然是如此吗?这茫茫沙漠戈壁,我也分不清楚遇袭的是哪个地界。只是当真吓人,我自个儿的护卫里也有好些人受伤了呢。他们和额驸帐下的亲卫一样,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为了保护我,流了血,可不能再流泪了。我许诺过一定会用最好的药材医治他们,哪怕是贵一些,多花些金银也没有关系。如此勇猛忠心的护卫,我必定会赏他们一些牛羊,以作嘉奖。也只有如此,才能使大家都知道,只要用心做事,就必定会有回报。也算是立一个好的表率,大汗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土谢图汗眯了眯眼,心想从前倒没觉得,这个小丫头还真挺难糊弄。不是寻常那等天真的年轻女子,说几句好话,做个好姿态,便能轻轻把事情揭过去的。竟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虽有些颠覆这平平无奇的公主在他心目里的形象,但土谢图汗不由得高看她两分。

他笑着捋一捋胡须:“公主所言甚是,自然是这个理。我到底是长辈,既然在这里,哪有让孙媳妇儿破费的道理?那就这样,公主赏他们恩典,可这牛羊金银由我来出。”

“大汗此言当真?只是,这样似乎不大好吧。”

“哪里不好,就这样定了。”土谢图汗大手一挥,“我再送公主些牛羊,作为压惊礼。活佛那边我已经知会过,你们晚些时候过去大寺,让喇嘛给你们去一去晦气。”

是夜,土谢图汗用过晚膳,吩咐左右准备一些酒。

酒才温好,便听见通传,说小郡王求见。

土谢图汗高卧塌上,笑道:“我想着你也该来了。你倒把公主哄得很开心嘛,听说这一路上,你们的感情越发好了。”

多尔济入座:“确实不错。祖父无需担心,我观公主的意思,她并不觉得是我部之过。不过是趁此机会,讨些糖吃罢了。”

“倒是个聪明女人。”土谢图汗看向他寄予众望的孙儿,“好在她现在已经是我土谢图汗部的媳妇。你们成婚也将有两年,感情又好,怎么还没有好消息?得加把劲。待她生下我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利益自然和我们为一体,那便没什么可忧心的。”

闻言,多尔济皱了皱眉。

他就知道,一旦回归正途,许多事就没办法那样纯粹了。

第73章 纠葛 土谢图汗虽然声音带着笑意,一双……

土谢图汗虽然声音带着笑意, 一双浑浊的苍老眼睛却紧紧盯着多尔济。

这位未来汗位继承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他瞧了个真切。

到底是年轻人啊,把“情”之一字瞧得重, 土谢图汗心想。他举起黄金酒杯,饮了一口马奶酒, 提醒道:“酒的滋味好,人人都爱喝。可是再好的滋味也得适量, 万一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反倒被这酒控制住了, 那就完了。草原上是有一些酒鬼,可他们的下场都不好。”

土谢图汗停顿了一下, 继续道:“活佛曾经跟我讲过一桩趣事,据说当今万岁爷的生父, 也就是大清之前的那一位皇帝。就是猜不透一个情字,他的宠妃死后, 连天下也不要了。竟然抛开一切,追随那女子一起死了。这样的事,在我草原上, 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大汗,那这个部落可就堪忧了。敦多布多尔济,你以为呢?”

话中的敲打意义, 不言而喻。

多尔济起身, 举起杯中酒敬大汗,笑了笑:“自然,男儿生于世,当立雄功伟业,万事以大局为重。岂可为儿女私情而荒废心神。”

他的骨节将酒杯攥的很紧, 却做出一副潇洒爽朗的样子来。

“请祖父放心,孙儿自然有自己的谋划。公主那里,到底是我陪着时受了惊吓。如今又正直清廷与我部的关键时刻,我愈对她敬爱有加,愈对我们有利。”

话说,浅吃一口酒,便将酒杯搁下。

土谢图汗点点头:“你有自己的节奏,这很好。也不是我特意要说你,只是你这个孩子,确实太重情了些。那年收到你阿爸与额吉遇难的消息,要不是我拦着,你真能骑着那匹马冲到噶尔丹眼皮底下去。”

想到当时的情形,他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那是你阿爸,也是我一手培养、托付厚望的长子。难道听闻此消息,我就不难过,不伤心,不气愤?可是孰重孰轻,情和理务必得分清楚。当然了,你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年纪小,情有可原。可是如今的你已经长大了。未来,不仅是土谢图汗部,就是整个漠北,喀尔喀蒙古,都指望着你呢!万万不可有一时之糊涂。”

“孙儿自当谨记祖父教诲,万事以我部利益优先。”

“很好,记着这句话,咳咳咳……”土谢图汗咳嗽了两声。多尔济连忙关切道:“祖父可是有些风寒,瞧过大夫了没有?”

“老毛病了,天气一转凉,难免会有些,没什么大事。”土谢图汗又咳嗽了两声,方才缓过来,“行了,你下去歇着吧。这一路护送确实也辛苦了。”

“那么孙儿告退。”

多尔济正欲退下,土谢图汗忽然喊住他。“对了,因你在外头陪伴公主,五月的敖包祭祀,我让你叔叔阿海去主持了祭祀。本来该你去的,可是连着两年,你都因公主的事耽搁缺席了。最好不要再有下次。”

正如大清的天子会祭祀天坛一般,草原上的人们会祭祀敖包。此时土谢图汗提起命阿海去主持祭祀一事,敲打之意已经算是明晃晃的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不要以为你如今就能稳稳当当的成为未来部落的王,一旦犯了错,那么这王位的传承也未可知。

多尔济沉默一瞬,向土谢图汗行礼:“下次敖包祭祀,我必定在场。”

从王帐出来,夜色已深。

草原的秋夜,凉意四起,今夜无星也无月,厚厚的云朵遮挡住夜空,一片黯淡。

多尔济没有骑马,只是让随从提着灯跟在身后,自己慢慢走回去。

寂静里,后边被人牵住的马无精打采走着,马蹄踏在枯黄草地上,“哒——哒——哒”,在这广袤无边的原野上传得很远。

背着熹微的马灯,多尔济面无表情走了许久,一直走到自己与公主的营地。

左边是他的大帐,右边通向公主的大帐。

多尔济原地立了一会儿,寒风将他的鲜红衣袍吹得空鼓鼓的。数息之后,他逆着风走向自己的大帐。

进了帐,自幼服侍他的乌日娜听见动静起身相迎,微微有些惊讶:“小郡王今夜回帐休息么?可是公主那边似乎在等着您。”

多尔济脱靴的动作一停,仰起头来:“谁说公主在等我。”

“先头有个嬷嬷过来问了,”乌日娜道,“您回来前一刻我还出去张望了一下,公主大帐还亮着灯呢。”

多尔济皱起眉,腾一下起身,也不等随从帮掀帘子,自己打起帘子出了帐。

公主大帐果真还亮着灯,灯火通明,烛光的影儿明明亮亮照在荒芜的草地上,暗夜里的一束光芒。

为什么,你偏偏要这样好呢?多尔济恍惚地想,要是没有这样好,他或许也能守着一个额驸一个郡王该有的心动,可是偏偏……

他叹了一口气,抬脚向公主大帐走去。

公主果然在等他,守着一盏灯儿,披着一件藕荷色缎披风,坐在书案旁微微打着盹。

只匆匆一瞥,多尔济便觉心中若雪落荒原一般,充满了愧意。

她这样好的人,合该被炙热坦荡爱着,如同不掺一滴水的羊奶一样的爱。

然而偏偏他们的婚事本身就是一场充满算计的利益纠葛。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暮雪睁开眼,喃喃道

??????

:“你回来了。”

“回来了。”

今夜,多尔济特别的热情,抱着她,要了一次又一次。

他给她快乐,云端之上一般轻飘飘的快乐。

到最后,暮雪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多尔济替她擦洗。

熟睡中,她不自觉依偎着他,这样寒凉的夜,抱着他是不冷的。

清晨,在他怀中醒来,却见多尔济正凝眸着她,目光温柔。

“看什么呢?”

“看我的珍宝。”多尔济单手撑着脑袋,道,“长生天让我遇见你,真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

这样动听的情话,让暮雪轻轻微笑起来。“你这张嘴,惯会说好听的话。”

她朝他贴近一点,被子窸窣响。“昨天是有什么心事?”

“这都能被你发现。”

“当然,我很敏锐的!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暮雪故意学着审问的口吻道。

多尔济笑起来:“青天大老爷在上,草民冤枉啊。”

两人闹着笑了一回,多尔济拥抱住她,轻声道:“昨天跟祖父禀告了一下咱们在路上遇到袭击的情况。我们喝着马奶酒,闲聊了一会儿。”

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上投下一层阴影。

“后来说到了我爹娘的事。有些感伤罢了。”

暮雪感受到他的悲伤,轻轻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讲讲他们的事。那些事情总是会令人痛苦的,一个人装在心里,滋味不好受。可你现在有我啦。我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我很擅长保守秘密。”

多尔济反握住她的手,与她五指交叉,轻轻摇动了一下:“你实在太好了。”

静了一会儿,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起那些动荡岁月里的事。当初噶尔丹带人进攻漠北,烧杀抢掠,眼看就要逼近土谢图汗部王庭,十分危急。祖父土谢图汗先领着他仓皇出逃,一路狂奔,往漠南去。

原本他的父亲母亲应当跟着一起走的。可是那时候他的母亲身怀六甲,又听闻自己的母族所驻扎之地已经被噶尔丹屠遍,惊吓、悲伤、愤怒,竟然提前要生产。这一下是当真走不了了。

父亲不忍抛弃妻儿,便让祖父带着多尔济速速离去,自己却拔剑,领着无畏的勇士逆势而上,为土谢图汗断后,争取多些时间,并且为妻子博得一线生机。

当然这些事,多尔济是后来才知道的。彼时父亲只是将一把长刀递给他,说,“你先护着祖父南下。”

他虽年幼,却也觉得有些不对:“阿布,是额吉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她很好,无须担心。”父亲道,“如今我们也不知道噶尔丹会领着人从哪个方向杀出来,不好一路走,万一遇了个正着,那土谢图汗部将会被一网打尽,再无将来。所以,你先护着祖父往南走。你这孩子,脸上从哪里蹭来的灰。”

父亲擦了擦他脸上的灰,道:“到时候,我们会相逢的。”

那时候的他竟不知,相逢无期。若非说有,那也只能等到他百年之后再相逢。

多尔济笑着把背上的一道伤疤展示给暮雪瞧:“到了漠南,听到消息,我简直发了疯,见人就要打,非要骑马冲回去找我阿布额吉。最后是祖父亲手拿长鞭给我打下马,疼晕了过去,方才算完。”

一道狰狞的鞭痕,虽然主人已经长大,痕迹也变得淡淡的,但仍固执留下一道伤疤刻在血肉里。

暮雪伸手,想触碰,却又怕他疼一般不敢下手。“还疼吗?”

“这么久了,怎么会疼。”多尔济的神情似喜又似悲,“没事,都过去了。现在,我有你了。”

他把她抱在怀里,沉默良久。

其实有些故事他并没有告诉她,譬如说,这战争的纠葛。为尊者讳,可是他的祖父土谢图汗的鲁莽作为,确实为噶尔丹提供了一些发动战争的借口。当年土谢图汗杀札萨克图汗,致喀尔喀内乱。噶尔丹以为女婿札萨克图汗复仇借口,出兵喀尔喀,烽火蔓延至整个草原。

可是祖父自己也后悔过,对着长子长媳的衣冠冢,痛哭流涕。

谁又能说得清到底谁是谁非。兴许没有祖父这档子事,噶尔丹也能找其他的借口叛乱呢?

多尔济叹息了一声,亲了亲暮雪的额头:“不说这些了,你昨晚把信写好了?”

“嗯,我向汗阿玛提议沿路修筑驿站也可做军台之用,以及……”暮雪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一些小事,放心,我有好好夸你的功劳。”

第74章 传信 自寺庙祛晦归来,多尔济去给土谢……

自寺庙祛晦归来, 多尔济去给土谢图汗请安,暮雪也没闲着,奋笔疾书, 写着给京城的奏本。

因是密折,有些事, 不愿意让多尔济现在就知晓,她便时不时派人出去瞧瞧, 看额驸是否回来了。

烛火下写字,连眼睛都累得很, 写完装匣之后,她便趴在书案上小睡一会儿, 等多尔济回来。

梦中似乎又听见歌声,依稀是回城勒勒车上, 多尔济不知疲倦所唱的那样。她回味着歌声,有些淡淡的愧疚。

信件与奏本写了厚厚一摞, 将带锁奏匣装得满满当当。

暮雪去岁就专门从侍卫中调出来四人,组了一个通讯班,平日无需做他事, 专门负责传递讯息。

天色刚刚破晓,她帐下的邮差已然携着奏匣骑马绝尘而去,比土谢图汗的邮差还要早动身一日。

秋日的京城, 天高云淡, 正是爽利时节。

康熙皇帝已从避暑的畅春园搬回紫禁城,大内前庭忙忙碌碌,不敢有所懈怠。

内奏事处太监瞧见奏匣票上“库伦加急”的字样,又见四公主金印,立刻将奏匣记档编号, 与新收到的苏州织造等人呈递密折一道,由专员送去南书房。南书房伺候的太监依照万岁爷批折子习惯,分门别类将奏折摆好,等着万岁爷过来。

御门听政完毕,已是辰时,西洋钟指向八点,咚咚咚响。

正由宫人侍候换下朝服,换成常服的康熙皇帝瞥了一眼西洋钟。更衣完毕,活动了一下筋骨,方走向摆满奏本题本的御案。

今日的奏折倒不很多,康熙拿起一本摆在最上头的,是内务府总管大臣的折子,道之前奏请办铜的商人已顺利从日本采铜归来,上交节省银一万两。

虽然数目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个小进项,且稍解用铜之事,这差事倒办的不错。

康熙的目光扫过皇商范氏的字样,指节在案头轻叩。范家人,他是有印象的,三征噶尔丹时他们家在运粮一事上干得不错,如今办铜的差事也交办得利落。他依稀记得从前某份密报里提过,这以商补铜的法子,似是四公主在背后指点。也不知道这丫头身处草原,是从哪里想出来的法子,倒真是个机灵的。

说起来,这笔节省银也能算四丫头给阿玛的孝敬。

康熙提起御笔,写下“知道了”三字,脸上神色轻松。颇有一点女儿长大了,能上交家用的小小欣慰。

说曹操曹操就到,下一封即是四丫头递来的奏折。他目测了一下,还挺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用银刀拆开信封,康熙皇帝脸上的一点笑意立刻消散了。

土谢图汗部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能让噶尔丹余孽惊吓到他的女儿!

还有那噶尔丹,人都死了,却仍有隐患尚存。

他皱着眉头,端起案旁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茶,方才继续看下去。

一旁侍候的太监梁九功瞧见万岁爷的神情,心里一咯噔,这是漠北又出了什么事?他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惟恐惹得万岁爷

𝑪𝑹

注意。

梁九功安静关注着万岁爷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虽然皱着眉,但往下看会轻微地点一点头。

估摸着公主有写一些令他认同的话,事态也许没有那么严重。

将这封长信与奏折全看完,康熙皇帝吩咐:“传兵部尚书与理藩院尚书午后觐见。”

“嗻。”

梁九功答应一声,立刻退到外间,让门口的徒弟去传消息。

紫禁城之东,东江米巷,理藩院院署。

理藩院尚书温达正在训斥属下:“你这个章程列的也未免太拙劣了一些。漠北三部,这是第一回正儿八经的来朝值年。必定得慎重对待。住在何处,银两如何发放,如何在年节时指引他们去见万岁爷?一桩桩,一件件都得列得清清楚楚。他们可不比科尔沁那些王公台吉,是早就熟悉了咱们的规矩的。有些人甚至从来没来过京城呢!”

“照你这样混事的章程,到时候这些人在万岁爷面前出了丑,丢了脸。他妈的,我还要挨训!我要是挨训,你他妈的也跑不了!”

正骂在气头上,忽然听见说:“宫里来人了。”

温达脸色一变,拿手指指着下属,道:“回去给我重改。这份就给我烧掉。”

然后去迎接来使。

听见万岁爷传召,温达立刻差人备马往紫禁城去。在内城城门下马时,正巧遇见了同样行色匆匆的兵部尚书马尔汉。

“大人也是听召来的?”温达问。

“正是。”马尔汉道。

万岁爷身边的人,向来口风严,不肯轻易透露。两人原本还不大清楚万岁爷传召是为了何事,心中多有猜测,此时相见,倒隐隐有了个方向。

多半是为了蒙古那边的事!

战战兢兢,两人连午膳都没用,只在阁中等着。趁着这功夫,温达在心中已经将蒙古那头的事儿翻了一遍,漠南科尔沁这些部落最近不是乖的很嘛。没听说有闹什么事儿。现在还未到严冬,照理说要是大雪灾情这样事关天灾的折子应当还没有送来。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理藩院自然有自己的人员以及一些为朝廷所征用的旅蒙商在草原上收集信息。不过绝大多数是分布于漠南的草原。本来嘛,漠北归顺臣服也就是几年的事儿,前面几年还都在打仗,烽火狼烟的,他们的手也实在是伸不过去。

还是前年四公主北上漠北的时候,带了一些商人过去,其中有些传了消息回来,对照着喀尔喀各札萨克自己呈报上来的消息,以及那个西洋传教士绘制的漠北舆图,他们方将漠北三部的消息大致整理好。

温达心想,如果真有什么事儿,消息还没传递到他手上来,那么大约也只能是漠北那地界发生的事。

终于被传召,温达与马尔汉跪地叩首请安。

“起来说话。”

“谢主隆恩。”

两人起身,低垂着脑袋毕恭毕敬的听着。

康熙的声音响起:“朕的四公主,月余前在归化城返库伦的路上遇袭。”

一句话,让温达的脑子嗡嗡的,开始头痛。

这叫什么事儿嘛?这是在哪个地界出的事儿?公主的情形如何?真有个万一那能掀起一大摊子事儿。

“幸好,有惊无险。敦多布多尔济全歼匪徒,已查明是噶尔丹残部落草为寇,误以为是商队袭击。”

温达与马尔汉暗自松了口气。公主没有伤到,那可太好了。只不过麻烦事儿也不少,最主要的还是看万岁爷是想用什么态度把这事儿对付过去。

“公主提议,在归化城与库伦之间设军台驿站,以驿站互为犄角,烽警相闻,可探知周围情景,防备敌患。同时也可便利商贾之往来,使漠南漠北声息相通,货殖流通。你们以为如何?”

温达道:“确是好事,若有了军台驿站,则漠北之消息,能更快传达天听。”

马尔汉却抱了抱拳:“公主深谋远虑,实乃社稷之福。然而设军台驿站,又是如此漫长距离,岁需银两少说也要六七万两。本来自库伦至张家口官道途中驿站已在修筑,所耗费银钱甚多,是否归化城至库伦之驿路,稍稍等待则个?”

康熙忽然笑了一声:“你这番话,公主在奏折中倒真提到了。她说,就算没有银两拨给她,她也能想办法把这驿路建起来——只要朕给她一道圣旨,言名修归化城至库伦驿路。”

不要钱,只要旨意?

这是什么操作?

马尔汉一时愣住。

这个四公主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养活一条驿路,那每年可是要撒出大把大把的银子。纵使公主把她的妆奁银全部拿出来,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此前四公主在宫中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贤名,此时倒是张口就来了。她莫不是以为结了姻亲,漠北那边就会乖乖把钱粮奉上慷慨地帮忙建驿路吧?

可是,他观万岁爷的形容,并没有强烈反对的态度,于是支支吾吾道:“这……这……公主年幼,或许不知其中艰难。”

康熙道:“朕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公主又道,左右不会有损朝廷钱帛,恳请朕给她一个机会试试。”

马尔汉嘴角抽了一下,道:“是么,呵呵,勇气可嘉。”

反正只要不逼着他到处搜罗银子,那就不关他的事。

康熙回身瞥了一眼那份节省银的奏折,道:“反正无伤大雅,就让她试试。”

与兵部尚书和理藩院尚书议过事,康熙又见了一些大臣,解决其余的政务。

天色已晚,进晚膳的时候,敬事房捧来绿头牌。

康熙径直翻了宜妃的牌子。

夜色笼罩紫禁城,宜妃得到消息时,正在瞧八公主绣花。

因敏妃章佳氏新丧,十三阿哥与八公主没了亲娘。十三阿哥倒还好,已经懂事了,八公主尚且年幼只十二岁,康熙便命宜妃将其接到宫中抚育。

宜妃看了一会儿,笑着摸了摸八公主的头发:“你是个手巧的,瞧这玉簪花,绣得多像呀。你四姐姐这么大的人了,可还绣不出这样的。”

说着,她又有些怅然:“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四姐姐那里下雪了没有。”

“宜母妃想四姐姐了?”八公主问。

“有一点儿。”

正说着话,听说康熙翻了宜妃牌子,宜妃忙命嬷嬷奶娘带着八公主回偏殿歇息,自己梳洗一番,准备迎驾。

康熙进了翊坤宫,执起宜妃的手,往殿内走:“朕和你说件事,因想着漠北平定不久,尚且不安定,四丫头奏请想在归化城住,朕答应了。命人在归化城为四丫头建公主府,等到明年开春,便让她住过去。”

第75章 归去来兮 宜妃顿时弯了弯眼睛,惊喜之……

宜妃顿时弯了弯眼睛,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当真?那可是件好事,归化城离京城的路程就近了。如此一来,在年底时四丫头兴许还能回来过个年。”

她心里确实记挂着四公主, 毕竟是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生来有些柔柔弱弱、安安静静。漠北实在离家太远了些, 而且冬日天寒地冻,又是游牧的居住, 宜妃总担心四公主无法适应。

若能在漠南归化筑公主府居住,那是再好不过了。

宜妃为这个消息欢喜了一晚上, 次日恭送万岁爷上朝,未明的天色, 宫墙红氤氲在雾气里。

御驾渐行渐远,直到瞧不见了, 宜妃立在翊坤宫宫门之下,忽为四公主生出一种忧心。

四公主移居归化, 那么额驸呢?身为土谢图汗未来继承人,远离漠北太久必然也是不妥当的,莫非他们夫妻要两地分居?

宜妃拧了拧手中绢帕。虽然与归化城开府的好处相比, 这一点离别或许算不上什么,但到底有些意难平。宜妃是做母亲的心情,还是希望女儿女婿能感情和睦。

思虑一番, 她回到暖阁吩咐宫女:“研墨铺纸。”

沉思许久, 宜妃写了一封长信,寻了个机会请万岁爷一起传至漠北。

这是小事,康熙皇帝自然答应,使人收拾了与旨意放在一处,命驿卒速速传信漠北。

冬天就要到了, 需速速归去,以免大雪封路难行。

除却传信的驿卒,理藩院也应皇帝之命,派出三名官吏同往漠北驻库伦,稽查喀尔喀各旗所陈之情是否为实。顺便在漠北公主新建立的官学作为教习,授满语、传大清律令。

这个光荣的差事,落到了李文头上。他为主,另外还有两个倒霉蛋,一同从京城出发,赶路漠北。

“好好的年节,得在漠北吃雪籽。”精通满

??????

蒙汉三语的笔贴式小声抱怨着,心想当初就不该到这理藩院任职,还真得外派到那苦寒之地去。

“这个时节出行,又只有驿卒一起走,路上怕是要吃苦头了。”另一个张小吏也嘀嘀咕咕,脸色很沮丧。

“行了,上面的意思,你能说什么?”李文道,“你袄子皮草什么的都带齐了吧?到了库伦,听说能冷得你耳朵都掉了。”

“带了带了,我夫人连拆了两件棉袄弄成了一件,厚实着呢。”

理藩院几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一边骑着马缓缓往驿站的位置去。到了德胜门旁,忽然有一个健壮妇人扯开嗓子喊:“敢问可是理藩院派驻漠北的大人?”

李文勒马,有些疑惑,但见这妇人穿着一顶皮帽,瞧着也有些不凡,在京城里,丢一块板砖出去都能砸到几个贵人或者贵人属下,他因此客客气气拱手道:“阁下是?”

“在下四公主属人,邹云起。”

云起笑道:“我们正好替四公主办完差事,要回漠北,不如一同去也有个伴可照应着。天气愈发凉了,已在北来鲜备下薄酒,那位驿卒也邀了过去,倘若几位大人赏脸,便一起共进一些羊肉。吃了肚中滚烫烫的,再一起出行岂不痛快?”

那两人都瞧李文,李文沉吟片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北来鲜雅间,铜鼓咕嘟得正欢,鲜切羊肉在热汤里翻腾,带着肉香的白雾扑人一脸。

云起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麻酱碟中一滚。“这羊肉还是从漠北千里迢迢赶到京城的,为了方便,我们主子还特意奏请了一条京羊道,万岁爷准了,不然我们今个儿就没有口福了。”

她将沾好麻酱的羊肉轻轻放到李文碗中:“您瞧瞧这羊肉,漠北的风雪养出来的,比不得京中花里胡哨,就是一个实在。”

李文慢条斯理嚼着羊肉:“确实,羊膻味都很少。”

云起笑眯眯道:“这羊肉虽好,可若没了麻酱,也差点滋味。就跟这差事一样,遇着明主方才能办得顺顺当当。咱们都是京城去的,若遇着什么麻烦事,大人们只要说句话,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那感情好。”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从北来鲜出来,笔贴式悄悄在李文耳边道:“这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你瞧不出?”李文道,“告诉咱们到了漠北得好好敬着她主子。”

能调教出得力的下人,主子多半也是有些本领的,看来这个四公主还真有些手段。

想想也是,寻常金枝玉叶,谁会屈尊降纡去折腾贩羊这等俗务?费心不说,少不得还得沾染羊臭气。可四公主偏偏去做了,偏偏她竟真将这贩羊的路子铺排妥当,倒比那庙堂上的相公们还能耐些。

漠北羊的销路一开,得益的绝不止是四公主一人,她在草原上能有多少头羊啊,大头还是在王公台吉以及喇嘛那里。那些漠北王公们的牛羊经此道贩往关内,换得的雪花银自比往年多出数倍。

四公主既为漠北贵人寻得一条这般稳当的财路,那些贵人们岂有不爱她的?

更紧要的是这条京羊道原是她上折子奏请的,既能求来,难道不能请旨封了去?当然能!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那些贵人除非吃饱了撑着,非要跟财路作对不成?得了财神爷一位,自然得好好供着,有什么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一只眼。

“妙啊,”李文细思下来,幽幽一叹,“还真是润物细无声。”

不声不响地就把路子铺好了。只怕那些漠北王公也没反应过来吧?反应过来了也没办法,人家笑盈盈地带你赚银子,你能怎么办。

“什么东西?下雨了吗?”笔贴式不太明白。

李文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跟那个云起他们交好,也有好处。至少到了别人的地界上,有个靠山,以后办事也便宜许多。”

同时打定主意,在那位公主面前,一定要小心侍奉,不可因为她的年纪小瞧了她。

云起那边,也在同属下窃窃私语。

“云起姑姑,您对他们也未免太客气。”

“毕竟是理藩院派来的人,有官身,”云起道,“再说,他们是从京城去的,那就是自己人,又会念书识字懂得官场弯弯绕绕的道理,能为公主所用,再好不过。”

她是知道公主身边有多缺人才的。管他带着什么目的来的,草船借箭,能用就行。

双方郎有情妾有意,共同从京城出发时,已是言笑晏晏,宛如一家人。

天气愈发凉了,草原上放眼望去全是枯黄,没有丝毫绿意。

公主营地,一个有日光的午后,妇人们把牛羊肉切成拇指宽的长条,用盐粒子把肉搓来搓去,然后挂在木杆上,等着风和时间这个厨子,来做宝日查(肉条),远远望去,像在晾衣服一般,只不过挂的都是风干肉。

球球湿润的鼻子左右动,在木杆下打着转,直到听见主人唤它。

“球球——”方才撒开狗腿子跑到暮雪身边,汪汪抗议两声。

“你才吃过肉了,不许乱来。”暮雪揉了一把狗头,叮嘱看狗的太监,“别让它吃得太多,撑着了又难受。”

球球很沮丧地嘤嘤两声,往西边跑过去了,差点撞到伍嬷嬷。

“小祖宗,你这胚子我这把老骨头能被撞散架咯。”

伍嬷嬷在球球身上拍了拍,让她自个儿玩去。

暮雪问:“没真撞着吧?”

“没事,”伍嬷嬷走过来,禀告道:“那个阿海郡王家里的儿子过三日成亲,阿海福晋派人来邀您到时候去他们旗观礼。”

“又一个婚礼?”

“是呢,他们差不多都爱在这个时候成婚。”伍嬷嬷道,“正好牛羊该宰杀的都杀了,也没有太多事情可做,就办喜事,大家也热闹。”

暮雪点点头:“也是,该送的礼你先备着,至于去不去,我等额驸回来再商量。”

“额驸这两天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没见着人影。”

“应该在忙着旗务吧。”

暮雪这几天也少见着他,往往要到就寝时,这个人才一身寒气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