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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衡利弊后,他才转而朝兰玉声道:“兰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兰玉声面露诧异,笑道:“当然。”

祁九琏坐在马上看着这两人t?走到一边小声说话,兰玉声的马被那位出声提醒的队长牵着。

他认出了祁九琏,喊了一声二小姐,笑得憨厚。

祁九琏见他们还没聊好,下了马,走到一边待着,不想和桑葵对上视线,就到处看。

这么一看,还真给她看到了个“熟人”。

他还是之前见到时穿的那身衣服,眼睛上绑着纱布,高马尾扎着,即便是黑夜中也尤其吸引人目光。

“祁九?”祁小姐仔细一看,的确是他。

脚下迈动,径直朝他走去,快要走到他身前时,忽地听到兰玉声喊自己。

祁九琏最后看了眼他,他一动不动,面朝前方。

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总觉得这个祁九和楼煜气质上很像,但长得又不一样。

她转身离开,走向兰玉声。

“怎么了?”一过去就看到桑葵面露喜色,听到兰玉声说要帮他们一个忙,借他们用星罗盘。

“兰兄会与我们同行,祁小姐你……”

祁九琏猜到他们要用星罗盘干什么,她朝兰玉声看了一眼,兰玉声会了她的意,开口道:“小九与我一起来的自然是要与我一起回去。加之现在天色已晚,让她一人归城,若是因我不在而遇到危险,那就是我的失责,难以向容家主交代。”

几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祁九琏也跟着。

陆浔知将目光转向祁九琏,见她朝自己笑了笑,想起前几日与她产生的争执,对她并未有好感。

但目前要想借用兰玉声的星罗盘,就只能让这二人同行。

罢了,不过是个刁蛮小姐,若是误了他们的事,直接赶走就是。

陆浔知思索片刻,下定主意:“夜晚中让一位女子独行确实不安全,祁小姐不如与我们同行,我们人多,也可照应一二。”

祁九琏瞧瞧兰玉声,再瞧瞧桑葵,她倒是一脸期待地看过来。

“那你们要用多久?我还想看日出呢。”

她的语气似乎在抱怨他们占用兰玉声,陆浔知还没说话,桑葵先一步开口:“很快的,等我们找到那个地方,你们随时都可以离开。”

此话说完,陆浔知立刻岔开话题:“不过夜晚找起来不大方便,二位可曾休息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会?”

祁九琏心道不妙,他们果然是来找灵矿脉的。

面不改色道:“我们先前休息过,本是想等到早晨看日出,但想起来这位置有点偏,脑子没反应过来,往山上跑,半道上才反应过来山顶也看不到,便打道回府,这不就遇见了你们。”

离开之前休息的地方时已经处理了火堆,但仔细看还是能在地上找到烧灼的痕迹,不知道陆浔知他们有没有发现。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就算陆浔知发现了,应当不会再怀疑什么。

陆浔知确实没有再问,带着人就地休息,等到天亮再出发。

祁九琏和兰玉声去边上安置好马匹,单独找了个地又生了一次火。

不远处就是四支捉妖队,统一的打坐姿势,看上去是在休息。

最边上桑葵正与陆浔知说话,陆浔知脱下自己的外衣给桑葵垫着,让她枕在自己腿上休息。

祁九琏看了一眼收回目光,觉得辣眼睛。

再一想原书剧情,桑葵被三个男的保护得好好的,男一受伤,男二上,男二不在,男三继续上,这样好的命,一般人可没有。

再一想楼煜,更不想看桑葵了。

她还是觉得奇怪,这个时间点,桑葵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沈清珩老家,望河。在那沈清珩身份差点暴露,被桑葵误会他是骗子,两人吵了一架,然后桑葵又遇到危险,被楼煜保护后,沈清珩跑出来揽了楼煜的功,以为是沈清珩救了自己,啪,两人一抱,和好了。

只有楼煜受伤。

呵呵。

祁九琏扭头,连余光都不想看到他们俩,视线一转,看到一旁打坐的弟子里,有一人正在拆眼上的纱布。

不知道怎的,被他吸引了目光,直愣愣看着。

他的手指穿过发间,手指不大灵活地解开纱布,似乎扯到了头发,松了一会手,才完全解开纱布。

此刻夜色中,这根纱布的颜色尤其醒目。

祁九琏看到他拿出了瓶药倒在纱布上,双手托起纱布,微微低头,将纱布覆于眼上,手指顺着鬓角往后挪,调整好纱布的位置,再费力地打结。

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楼煜。

他的眼睛也看不见,但是没见过他这样敷眼睛,这样一想,忽然想见见楼煜了。

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干嘛,是在好好睡觉,还是不听她的话又跑出去了。

祁九琏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抬头看星空。

半夜睡不着,她见兰玉声闭眼在休息,没想打扰他,没想到还是惊醒了他。

“我去周围走走,一会就回来。”

兰玉声本想陪她一起,被她拒绝了。

祁九琏摸着岩体朝山上走,白日走这条道时,看不到尽头,不知道这条道是通往山顶还是别的地。

但若是这个世界给桑葵的主角光环在的话,绝对会让桑葵碰巧找到灵矿,她要做的,就是在桑葵之前找到灵矿。

不说别的,独独是灵矿周围的珍稀药材,拿出去卖都是有价无市。

奇怪的是,桑葵他们怎么突然就要来找灵矿?有人告诉他们的?这个剧情点提前得太快了吧。恰好她要来找灵矿,桑葵就要找?

那她就得改变一下思路,提防着其他的剧情提前。

“不过……”祁九琏停下了脚,回头看身后的点点火光。

“感觉没法完全提防得了。”

祁九琏不想往前走,也不想回去,心里堵着一口气,很别扭又很膈应。

本来心里就压着事没解决,又和桑葵撞上,哪哪都不顺心。

蹲下来在地上写写画画,祁九琏想了半天,都快把原书翻了个遍,都没想到灵矿到底在哪。

还真是得碰运气去了。

“烦!好烦!”

站起来一脚把地上写的字抹掉,等楼字被擦掉,只剩下煜字的时候,动作一顿,又想到祁娘说的那句让楼煜做她的侧夫。

“嗯……竟然还能有侧夫吗?那是不是也会有正夫,那为什么不能让楼煜做正夫呢?”

话音刚落,视线中忽然掉下来一条漆黑的东西。

大晚上的还是一个人,猝不及防被这东西吓到,倒吸一口气,凝视那东西良久,看到它动了一下,祁九琏往后一缩。

再一看它仰起脑袋,颤巍巍地往她的方向伸,但身体好像撑不起来这么大的脑袋,啪嗒一下,撞到地上。

尾巴尖甩了甩,继续仰起脑袋,却只贴着地面,睁着淡色的眼瞳看向祁九琏,眼睛都快比脑袋大了。

祁九琏:“……”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蛇吗?啊啊啊这是蛇???

表面平静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蛇?

祁九琏左看右看,见没有人,蹲下来好奇盯着地上的小黑蛇。

最近是捅了蛇窝吗,怎么总是遇到蛇?

这条小黑蛇比之前遇到的那只要稍微长一点点,但是身子没有那么粗,倒是显得脑袋大,再配上它刚才一系列懵逼不烧脑的操作,简直是萌物!

此刻它眨了眨眼,又仰起脑袋直起身子,朝祁九琏凑近。

祁九琏想着摸不到小蛟,摸摸小黑蛇应该没事吧?就是它看着呆萌呆萌的,会不会有毒?

想了想,用衣摆隔着去摸。

手指裹着衣裳,朝它的脑袋靠近。

她微微倾身,手指飞速碰了一下它的脑袋就收回去,瞧见它歪了脑袋,眨了一下眼睛,淡金色的眼瞳里满是疑惑。

似乎在问她,怎么就碰了一下,就把手收回去了?

祁九琏受不了了,对萌物没有抵抗力,而且,它真的和她怕的那些蛇不一样,它好像很有灵性,知道把自己最可爱最能吸引祁九琏的一面展现出来。

这就更让祁九琏没法抗拒了。

她又看了好几眼,手搭在膝盖上,见它还一直挺着身子,都快升天了,果不其然下一秒细小的身体支撑不了它的脑袋,啪的一下又栽到地上去了。

这回它没再挺起身子,而是趴在地上装死。

祁九琏没忍住笑出了声。

哪有这么蠢的蛇。

她套了层衣衫在手上,朝小黑蛇伸手,碰了碰它的脑袋,它立刻活了,仰起脑袋追着她手的方向。

手一停,它蹭了蹭手指,睁大眼看她,t?见她没有收回手又蹭了蹭,胆子逐渐大起来,直起身子,往她掌心上攀。

祁九琏裂开了嘴,无声笑着,把他盘到手心里,指尖来回摸它的脑袋,摸得小黑蛇脑袋昂起来一个劲地抵着她的手指,等她停下来,发现掌心的衣衫已经被蹭掉了,手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它缠着,绕了两圈,尾巴尖翘起。

她在这条小黑蛇上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点。

一旦她摸它的脑袋,来回刮的速度很快时,它的尾巴就会摇动,而且会摇得越来越快,看着就很欢快。

“这么舒服?”

祁九琏嘿嘿一笑,收回了手,不摸它了。

摇得正欢的尾巴停下,它仰起脑袋,大大的眼睛里全都是迷茫,就像是爽到一半被人叫停,迷茫之后就是不满。

祁九琏哎呦一声,笑它:“你怎么跟小狗一样,摸你脑袋你还摇尾巴。”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缠在手腕上的蛇身绞紧了一些,但没什么力道。

“你还能听得懂人话呢。”祁九琏戳了戳它仰起的脑袋,被它缠着那只手捏了捏它的身子,它忽地又绞紧了,这回祁九琏感觉到一丝的紧,但很快它松开了点。

祁九琏纳闷看它,想起了楼煜。

“你和我认识的一条小蛟好像啊,他闹别扭的时候就是你这样。”

上次楼煜从小蛟变回人,被她看见的时候,他那会的反应超级好玩,他会害羞哎。

这条蛇也会害羞吗?

“不过他比你好看,他有两个角,还有四个爪子,肚子还软软的温温的,不知道你的体温有没有他那样高。”

小黑蛇在她手掌上蹭了一下,随后仰起脑袋直勾勾看着她。

祁九琏又是嘿嘿一笑,伸手去摸小黑蛇的腹部,手指刮了一下,倒是没感觉到温度。

她松手,继续往下摸,但它身子缠在手腕上,摸不到底。

微微收拢掌心,拇指按在小黑蛇脑袋上,来回搓搓。

好玩,人家盘核桃,她盘一条蛇。

还得谢谢楼煜,要不是他的原身,她对蛇的惧怕可能到现在都不会主动碰蛇。

但也仅限于这种小小的,纯色的,没有攻击力的那种。

“要是楼煜也有你这么乖就好了。”祁九琏点了点小黑蛇的脑袋,把它捧到眼前,仔细一看,忽然觉得它真的很像小蛟。

“眼睛颜色浅了点,没有龙角,没有爪子,但是都是黑黑的,鼻吻也很像,圆圆的。”

祁九琏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竟然捧着刚认识不到半个小时的陌生蛇唠叨,简直有病。

“都怪楼煜,谁叫他不变小蛟给我看。”

手心里的小黑蛇睁大迷茫的眼睛瞅她,给她看得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情绪忽然低落起来:“你知道吗,祁娘要让楼煜当我的侧夫,但是我不想。”

她看着小黑蛇的眼睛,琥珀一般好看,情不自禁地就向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想让他当——”

小黑蛇的尾巴不摇了,不自觉地缠紧了祁九琏的手腕。

“我想——”

“小九在和谁说话?”

祁九琏猛地一个激灵站起来,把双手背到身后,看到来人是兰玉声,心中一匹马跑过。

你是鬼吗,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祁九琏摇头,说:“没有,我在自言自语。”

兰玉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人。

“我并非是有意偷听,只是担心你的安危,上来看看,恰好听到你说的话。”

祁九琏沉默。

然后她说:“你听到什么了?”

兰玉声神色迟疑地开口:“我听到小九你说,要楼煜当你的侧夫?”

祁九琏:“……”

后半句你没听见吗,我说了不想。

“我只是随口说说,并非真的要他——嘶——”祁九琏尾音嗖的一下上扬,她一把摁住往袖口里钻的小黑蛇,冰冰凉凉的,。

好家伙,你居然偷袭!还是小蛟好!

“你先回去,我待会就回来。”

但是兰玉声不走,要和她一起回去,态度一强硬,他就拿祁娘压她。

祁九琏只好双手背在身后跟个老大爷似的,和兰玉声回去。

回到原本的位置,扫视周围一圈,桑葵睡着了,陆浔知瞧了他们两眼,倒是看到捉妖队少了个人,是那个叫祁九的。

祁九琏奇怪一句:“人去哪了。”

手腕上的小黑蛇动了动,祁九琏轻轻拍了拍它,让它不要乱动。

衣袖挡住了手腕,它又小,不抬起手腕露出来,根本看不到。

有兰玉声在,祁九琏不敢摸得太过分,隔着衣袖捏了捏它的身子,垂下手,闭眼休息。

还要去找灵矿脉,精神必须得充足。

夜渐深,火堆逐渐熄灭,呼吸声此起彼伏。

祁九琏的衣袖动了动,一颗脑袋探出来,小黑蛇缓缓离开她的手腕,接触到地面,回头看了一眼祁九琏,扭头爬离。

兰玉声睁开了眼,盯着小黑蛇离开的方向,片刻后逐渐显露一个人影。

眼上绑着纱布的少年走过来,无法视物的他看不见兰玉声射向他的目光,他径直走到自己原本的位置那,打坐休息。

兰玉声静静瞧了几眼,在这位叫祁九的少年身上,他感知到了与祁九琏一样的困惑。

他的身上的确有熟悉的气息。

欲要探究时,一旁的祁九琏忽地伸直双臂,双手在空中乱爪,像是被噩梦魇着了。

兰玉声瞬间收了探究祁九的心思,握住祁九琏的双手,低低唤她:“小九?小九?”

他的动静传到对面,祁九立刻扭头朝向他们的方向。

而祁九琏攥紧了兰玉声的手,尚未平静下来。

她陷入了噩梦中,梦里全都是怪物的身影,它们张着流恶臭水的嘴,盯着她,朝她逼近。

她想喊人救自己,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看着那些怪物一步步走来。

她无助地在心中嘶喊:“阿娘,我害怕……”

第47章 周遭一片混乱 二更

周遭一片混乱, 她迈动自己的腿朝怪物腿下空隙跑去,躲开怪物的魔爪,想要去找自己的亲人。

她终于能喊出声音, 一句句地喊阿娘,她睁着被泪水模糊视线的双眼, 恐惧从身体里冲出来,将她淹没,无法清醒地为自己寻找生路。

只知道喊阿娘。

巨大的阴影压下来,翅膀煽动, 细碎的粉末弥漫在空气中,前方道路上房屋瞬间倒塌, 碎石飞射, 击中她的脑袋。

轰隆一声响,地面分裂塌陷,裂痕蔓延到脚下, 瞬间踩空。

她的身体不断下坠,永远踩不到底,那种虚无缥缈,心头慌乱的感觉压迫着神经,让她没法呼吸。

她想要呼救,塌陷的废墟掩埋了她的呼救声,那种无法挣扎的无力感像座大山一般压住她,一丝生机也无。

最终整个人砸到底,身体重击后的痛瞬间惊醒了她。

入目只见到兰玉声关切的脸,他的声音如同海浪灌入耳中,模糊不清。

重重喘着气,发觉自己双手攥紧了他的手, 立刻松开。她的力道大得可见他手背上自己深深的指痕,说了声抱歉。

兰玉声摇了摇头,说没事,再度关心问道:“小九做噩梦了?”

祁九琏喘了口气,视线从兰玉声的脸庞掠过,看到了祁九,他坐在那,跟个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再一看,捉妖队里有几名弟子朝自己看过来,还有陆浔知。

朝后挪了点位置,才低声回答兰玉声:“嗯,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自己好像是个小孩,周围全都是妖邪,没有一个活人,嘴里害怕地喊着阿娘。

心有余悸地喘气,就算醒来,噩梦的阴影还在,清晰地记得梦里的自己有多绝望。

不知道是不是兰玉声说了十年前的那次浩劫,晚上做梦就梦到这个,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梦到。

“小九别怕,那都是梦,醒来就没有了。”兰玉声轻轻拍了拍祁九琏的后背,收回手没有再动,恰到好处地掌握了不会被祁九琏厌烦的度,不会让她觉得失礼。

祁九琏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做给兰玉声看,还是让自己安心。

做了这么一个噩梦,不敢再睡,瞪着眼睛也不敢闭眼,从小到大没做过这样到处都是死亡气息的噩梦,缓了很久才缓过来。

兰玉声又生了火,让祁九琏过去暖暖。

她抱着自己的双肩,感受火焰的温暖,感觉整个人回魂了。

“小九介意告诉我梦见什么了吗?”

兰玉声在她一侧坐好,言语温和,柔和的火光映照着他,看起来就像是邻t?居家善解人意的大哥哥,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他。

祁九琏想了想,问他:“十年前,容府有被妖邪毁灭过吗?人都死了的那种。”

她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出这一句话,兰玉声蹙了眉,摇头说没有。

“那场灾难,容府上下剩余十多人。”他不知祁九琏为何会这么问,想来与她的梦有关,安抚道:“小九别怕,容姨她们都好好的。”

祁九琏觉得自己这个梦做得很奇怪,有种很荒谬的真实感,好似自己真的亲身经历过,这才是最荒谬的地方,她是穿过来的怎么可能会经历十年前的灾难。

问题在于,原主没有十年前的记忆。

这就奇怪了。

烦躁涌上来,怕影响到还在休息的人,她咬紧了牙关,扣住自己双肩,深呼吸平稳自己的情绪。

等回去了再问问祁娘。

祁九琏盯着火堆,逐渐出了神,燃起的火焰里似乎倒映出了无数人的脸,她猛地闭眼,不敢再看。可脑海里再度浮现那场噩梦,她又睁开眼。

火光倒映在她眼底,她像虚脱了一样,无力地将脸埋在膝盖里。

“阿娘……”脑海里回荡梦中自己的嘶吼。

祁九琏抬起头,再度睁眼,一下看到对面偏过头来的人。

是祁九,他侧着脸看过来,他抬了手,指向他自己的眼睛。

祁九琏不懂他是在干什么,盯着他看了会,他指着眼睛的手移到耳边,张开手掌,遮住了他自己的耳朵。

祁九琏看出来了,他是在让她闭眼,盖住耳朵,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听见。

这种掩耳盗铃的法子,也只能骗骗自己了。

祁九琏莫名被这个动作逗笑了,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展露了笑容,一愣,再看向祁九时,他已经转了回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纱布落在鼻梁处,有些松垮。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神有问题,感觉他眼上的纱布没之前系得紧。

她又看了会,转回头一看,发现兰玉声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心一跳,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兰玉声掩去眼底暗色,只道一声若是害怕,可以靠在他身上。

祁九琏没吭声,也没继续睡,要是又做噩梦了,再抠人家一手的指甲印,可太糗了。

半眯半醒到天亮,火堆灭了,兰玉声却不在。

祁九琏一下站起来,在不远处找到了他。兰玉声正和陆浔知说着话,应当是讲的借用星罗盘。

转头一看,视线里走进来一个身穿弟子服的人,捉妖堂会给所有弟子发放两套弟子服,外出捉妖时起到保护作用的盔甲,为不影响动作,都是紧身盔甲。

另外一套是平常时候穿的常服,衣袖宽大款式精美,但所有的弟子们都是一套一套穿,没人像祁九这样混搭。

祁九琏多瞧了几眼,他左臂宽袖,右臂为盔甲,腰腰带整体颜色与外面弟子的弟子服腰带一样,但只有他的腰带上有颜色绚丽的花纹。

这样一穿,站到哪都是焦点。

尤其他眼睛还看不见,这条纱布绑在他身上,倒成了为他添了几分病弱之美,叫人看了不由得生出保护他的心。

祁九琏总觉得祁九浑身散发的气息很熟悉,此刻天朦胧亮,没有日光下看得清楚,那种感觉更像了。

就像是引起冷战的那天,楼煜说她是要赶他离开容府时浑身散发的脆弱,还有一丝被人抛弃后的可怜。

就是这种感觉!

祁九琏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看谁都像楼煜。

她使劲摇了摇头,差点给自己晃晕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这要是楼煜装的,那他得装了多少天?从见到他那天起到现在,他可真能装。

祁九琏立刻离他远远的,去看自己的马。

这两匹马吃了一夜的草,都快把附近的草给吃秃噜了。

祁九琏抬手去牵马,发现手腕上空空的,没有那条小黑蛇。再朝自己昨晚休息的地方一看,什么都没有。

这算啥,一夜情吗?

忽地有点想楼煜,等回去了,让他再变一次小蛟看看,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祁九琏牵着马回去的时候,兰玉声他们已经说完了,他们还打算往上走。

抬头往上一看,山尖高耸入云,看不到脚下这条路最终通向何方。

但兰玉声说过,这处山脉已经被人开采过,要是有灵矿,早就被发现了,难不成还得等桑葵他们来才能被发现?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这要是主角的机遇,那不得等主角上场了才会自动出现。

“小九,走了。”兰玉声牵了马,见祁九琏还在发呆,又唤了她一声。

祁九琏回过神,跟上他。

太阳爬上树梢时,已经走到半山腰上,前方的路被断木堵死了,上面满是藓,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路面被断木堵得没有一处间隙可以通行,要想过去,只有清理干净。

不知道桑葵与陆浔知说了什么,他转身带着人去清路,祁九琏站在边上看着,视线又飘到了祁九身上。

他也是站在那,周围的人说着话,他好似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清理障碍物的过程漫长,中途休息了一次,太阳顶在头顶,他们吃了干粮,继续去清理。

祁九琏问过为什么不掉头,兰玉声说是陆浔知让他们必须清理干净,继续走这条路。

她多看了桑葵好几眼,被挡道还不掉头,必然是肯定了前面有路,能做出这一指令了,除了桑葵,应该没有人了。

所以桑葵的确是知道灵矿在哪,还是只是隐约有个方位?不然根本用不上借兰玉声的星罗盘用。

视线一瞥,瞧见祁九走到一旁休息。盯着他看了会,祁九琏忽地朝他走过去。

兰玉声看见了她的身影,目光一转,见她是朝着那位叫祁九的弟子走去,收回了目光。

“你叫祁九?”

祁九琏站到他面前,直接开口,他顿了顿,似乎在辨别谁在与他说话,半晌才嗯了一声。

“好巧,我的名字前两个字也是祁九。”这样凑近仔细看,发现他长得和楼煜完全不像,只是身上那股气质在她靠近后,稍有些转变。

有种特地收敛了的感觉。

“好巧。”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两个字。

“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祁九琏脱口而出,听见他问自己:“像谁?”

“像……”她觉得祁九这副嘴里只会两个字两个字蹦的死样和楼煜还真有几分相像,有时候她和楼煜说话,他的反应也是这样,非得要她主动说主动问,他才会有反馈。

“像我的——”

“小九,路疏通了,可以走了。”

祁九琏扭头应了一声,再一看祁九,没有说像谁。可能是她敏感,觉得这几日碰到的人和事太凑巧了。

看谁都像楼煜。

那家伙还在容府养伤呢,应该不会出现在这。

她没有再说,转身走回去。

被枯木阻挡后的路与他们来时的路截然不同,野草丛生,随处可见断木,山坡上植被茂密的程度呈几何倍数增长,浓密得几乎看不到一丝缝隙。

“小心虫蛇。”

越往里走,植被越高,马儿难行。

他们把马拴好,徒步前行。

直到植被有人高,必须有人在前方开路才能顺利走下去。

祁九琏从弟子那接过短刀,走在兰玉声身侧,没过一会陆浔知靠近,朝兰玉声说:“兰兄怕是并非只是单纯帮我们找妖邪所在,自己也有所求吧。”

她一听,在心里哦呦一声,陆浔知挺聪明啊。

一边割草一边听他们说。

“陆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瞒着。我们在找一样东西,恰巧也是与妖邪有关。”见陆浔知欲要再问,他直接一句话堵住陆浔知,让他无法再问:“至于找的是什么,那就不方便与你说了。”

“不过陆兄大可放心,我必然会用星罗盘帮你找到大量妖邪聚集的地方。”

兰玉声弯腰截断灌丛,朝祁九琏看去,发现她的动作比自己还快。

“小九不累么?”

祁九琏一愣,直起身子,长时间弯腰,腰是有点酸。

再朝前一看,满眼的翠绿,压根感受不到一丝灵气。但通过脚踩在地上传达的信息来看,这里的地势在逐渐降低,像是一座山上衔接了倒v型的路,而先前被断木堵住的那截是最高点。

“你的星罗盘有动静吗?”祁九琏停了手里的动作,跟在兰玉声身后走。

兰玉声摇了头,拿出星罗盘,上面的勺子一直在转动。

祁九琏看向桑葵,她正和陆浔知说话,神态娇俏,面露疲倦,t?显然不适应走这么长的路。

若是只有桑葵他们俩才能找到灵矿脉,就算有星罗盘,也不一定能发现灵矿。

重点在于找到妖邪。

妖邪会盘踞在灵气浓郁的地方,有妖邪在的地方一般都会有灵石。

祁九琏想了想,问兰玉声有没有带灵石出来。

“小九想用灵石来吸引妖邪?”

祁九琏点头:“如果这附近有落单的妖邪,应该会被灵石吸引,但如果真的有妖邪,看到我们有这么多人,应该早就出来吃人了,不至于还藏着。”

这样一想,要么就是这没有妖邪,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对妖邪的诱惑比人还大。

除了丰富的灵矿蕴含的浓郁灵气,她想不到什么是比人还有吸引力的。

“我身上的确有几块灵石,但这么几块怕是没什么效果。”兰玉声思索一番,转身走向陆浔知,与他商议让捉妖队的四十名弟子一人拿出一块来。

捉妖堂每月都会发放灵石作为报酬的一部分给弟子们。

陆浔知答应了,转而向自己雇佣的队伍走去,告知他们计划,不强求每个人都拿出灵石,并且承诺回去后会回报以双倍价格。

最后收集到了三十块,加上他们自己的,一共三十六块。

祁九琏特地看了几眼,他们的灵石和桑葵在龙窟里拿到的那颗不一样,龙窟里的那颗蕴含的灵气是这里所有的灵石蕴含灵气总和的数十倍,难怪桑葵怎么都不扔。

不够最后给楼煜吸收了,也算是对楼煜那些遭遇的补偿吧。

谁让书里的桑葵总是拿楼煜挡伤,哼。

他们把灵石用布扎紧,系了万刃丝,一把掷出去。

重重的灵石升入半空,随后猛地坠下,只看到兰玉声手中缠着万刃丝的东西不断旋转,一直未停。

“你这……很长吗?”

兰玉声解释说:“我手里的这条,可绕上京城半圈。”

那应该是很长了。

不过……

祁九琏扭头一看前方,已经不见包裹灵石那块布的踪影,但兰玉声手里的东西还在转。

兰玉声凝了面色,止住万刃丝继续下滑,反方向收缩,却不见万刃丝收回来。

他与祁九琏一同看向前方,皆得出了同一个推测。

“灵石下坠点比此处地势低,很有可能是处坑洞。”他与转回头来的祁九琏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其余人听到这个信息并未有太过的反应,只有祁九琏与兰玉声说过,灵矿可能在地势低洼之处。

“那先顺着这条线找找,大家务必小心脚下。”

植被阻挡视线,谁知道前方是一处平地,还是被茂密植被假象欺骗的深渊。

这回兰玉声没让祁九琏走在前边,他挡在她身前开路,灵丙队十人修为在四支捉妖队中最高,他们走在最前方,小心警惕。

祁九琏本以为没那么凑巧前方就是灵矿入口,听到桑葵激动的声音后,只能在心中感叹一句,主角光环就是好使。

没有他们带来的这四十个人,就算她和兰玉声走到了断木那,也会被阻挡去路。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

她前脚出来找,后脚就碰上桑葵,哪有这么巧的。

“前方确实有坑洞。”探路人退回来,拦住人群不让往前走。

等他们将前方拦路的植被全都截断后,终于看到那个坑洞的一角。

难以用词语来形容那个坑洞有多大,密密麻麻的植被爬满,远远看去造成的视觉差异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几乎阻断了前路,根本无法横跃。

站在边缘朝底看,只能看到翠绿茂密的草木,谁也不知这草木有多高,掉下去是挂到树上,还是坠到地面。

除了兰玉声的万刃丝,没有人携带长绳,下不去。

但又无法绕路,路面两端尽头是陡峭的山体,根本无法攀行。

此刻兰玉声用星罗盘试了一次,勺子依旧飞速转动,没有给出有效信息。

祁九琏想了想,让他把灵石拉上来。

几个人围在他们周围看着,陆浔知和桑葵在一边朝他们看,没离得太近。

万刃丝渐渐回缩,兰玉声面色一变,加快手中速度,等完全收回来时,尾部只挂了一块碎布,上面明显有尖锐东西扎过的痕迹,细看还有些鳞粉,闪着细碎的光。

有人猜测道:“会不会是下坠的时候勾到了树枝一类的东西?”

“不,这是被妖邪的粘液腐蚀的。”

祁九琏心一跳,看着碎布上的痕迹,再一想之前遇到的几只妖邪产生的恶臭粘液,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巧了,一切都太巧了。

一开始只是来这碰碰运气,谁会没事来已经被开采过的山脉?

也只有她这种知道原书剧情的人回来,书里桑葵他们遇到袭击的地方就是在山脉入口处往里走,没要到断木拦截的位置,而在这之后,陆浔知在打斗场地附近找到了灵矿脉,就在地势低洼处。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地势的确比来路地,眼前的坑洞的确是个低洼的地方。

要说桑葵不知道灵矿在哪,他们又怎么会直接一路爬上山,又清理了断木一直往前,遇到植被拦路也没有说要退回去,摆明了知道方向。

可书里,桑葵几人还没走到这条路最高点,也没遇到断木拦路,就在半山腰那找灵矿,压根没走这么深。

寻找的地点变了,参与的人数也变了,这段剧情还提前了。

难道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原本的剧情?

祁九琏忽然有一种被监视的躁动不安,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前脚要来找灵矿,后脚桑葵他们就来了,且来的都是同一个地方。

像是有双无形的眼,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她打了桑葵应该拥有的东西的主意,就会立刻让桑葵采取行动,阻止她。

还有之前的几次,在祁宅时,每次遇到危险,被卷进来的人定有桑葵,送葬时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妖邪的气息,可突然出现了妖邪。

兰玉声在龙窟里找到她时,桑葵也在,紧接着就有妖邪出现。

后来她带走了楼煜,为保护桑葵而受伤的人变成了沈清珩,紧接着就遇到桑葵也要七窍玲珑果。

如果受伤的人是楼煜,那就没有人会给他去要七窍玲珑果,桑葵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上京……

祁九琏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乱,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被一层纱挡着看不清,怎么都没法穿过那层纱。

如果,如果后期桑葵他们找灵矿的剧情提前,按照书里的剧情,就会有很多高手围攻,以他们现在的人手……

她一一看过在场的四十多人,看到那些弟子们或是好奇,或是跃跃欲试,一把抓住兰玉声的衣袖,问他:“上京内除了容府,你家,那个卖药的,皇室,还有别的势力吗?”

兰玉声敏锐察觉到她声音里的紧张,认真回答她:“只有这四方势力。”

祁九琏再看向极具富有生机的坑洞,艰难问出口:“那你还记得,十年前入侵上京的妖邪,都有哪些种类吗?”

“有没有那种会飞的,还能撒粉末的,看着像蝴蝶那样的?”

她说出了昨晚自己梦到的那种怪物。

祁九琏扭头盯着兰玉声,看到他张开口,说出的话灌入耳中,清晰又模糊。

轰隆一声响,她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些人绝望的模样。

“有,”兰玉声说:“那种妖邪叫茧蝶。”

第48章 是你吧 一更

茧蝶, 以鳞粉入侵人的身体,在人的肚中寄生成茧,成长速度飞快, 短短几个时辰就会完全侵占人的肚子,看着像是怀孕了一般, 成熟后从人肚中破茧而出,口器不断咬破人体内器官。

这个时候人会觉得腹痛不止,疼痛不断加剧,直到没有力气支撑行动, 掀开衣服一看,肚皮下可见密密麻麻的小点蠕动, 口器穿破肚皮, 从人的肚子里钻出来,最后站在瘪了的肚皮上,张开那颜色绚丽的翅膀, 振翅飞翔。

兰玉声曾经远远见过一次,那样鲜艳的颜色,美到让人直接忽略了它的危险,被它吸引,然后,就是死亡的开始。

他敛去了面上那一瞬对妖邪的愤恨,低声问祁九琏:“小九想到什么了,忽然这么问?”

祁九琏缓缓扭头看向桑葵,心底有个可怕的猜想。

如果说,她怎么都无法改变原书的剧情,就算规避了这个时间段会发生的对楼煜不利的事,有没有可能, 这一段剧情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发生?

就比如说,桑葵来找灵矿本应该发t?生在后面,可现在提前了,但围攻他们的几方势力都没有出现,那么会不会有可能,不论是谁,只要能给桑葵他们制造麻烦,填补本应袭击他们的这一空缺,就算是补全了原书剧情?

而能给他们造成同等伤害的,必然不会是她和兰玉声,那就只有——

祁九琏的目光掠过地上那块带有鳞粉的布料,再转向前方的巨坑,再次问出口:“你昨晚还没告诉我,袭击上京的妖邪,全都被杀死了吗?”

“没有,没有全都灭掉。”兰玉声隐约猜到了祁九琏心中所想,面色稍有凝重:“当初袭击上京的那只茧蝶被砍断了一只翅膀,逃走了。”

至于逃走的方向,已经没人记得。

“那这处山脉又是什么时候开采的?”祁九琏异常冷静地问出这一句,兰玉声直接出口回答:“十年前,在那场浩劫之前。”

他瞬间明白了祁九琏问的一切,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祁九琏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日薄西山,这回是真见到太阳日落了。

“这种妖邪会主动攻击人吗?”祁九琏捡起地上的碎布,看到布上沾着的鳞粉,确实好看。

“一般来说,越强大的妖邪,越不会把人当做饱腹的食物,若是十年前的那只茧蝶,只会把人当做寄生物,用来寄生它的子嗣。”

“那这种寄生要通过何种途径?有应对的方法吗?”

兰玉声摇头:“我们对它一无所知。”

祁九琏深吸了口气,原书里没有提到这种妖邪,或者说,没有详细地说过出现的妖邪都具有什么特征,只统一用妖邪二字概括。

咒骂一声死洱子,除了几个人名取得好一点,其他设定乱七八糟。

“让捉妖队他们戒备一下吧。”至于那俩人,爱咋咋地,别把祁娘好不容易组建的捉妖队搞没了。

他俩这边在说,那边桑葵和陆浔知也在商量要不要下去。

但手里的工具不足,下去了怕是没法上来,趁着现在还没天黑,他们叫人在边上仔细查。

“兰兄,你的星罗盘可有什么动静?”

碎布上的痕迹明显是妖邪所为,但兰玉声一直没出声,若是无意隐瞒,那只有一个可能,星罗盘失效了。

见陆浔知走来,祁九琏朝后退了一步,踩进草丛里。

“暂时未有反应。”兰玉声拿出星罗盘,自从来到这处山脉,失灵一般一直转动,但碎布上确实有妖邪的痕迹,从万刃丝回缩的长度来看,这段距离应当完全能探测出妖邪的痕迹。

“那就怪了,难道是你的星罗盘无法正常探测?”

兰玉声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有什么厉害的存在干扰了星罗盘的探测。”

两人都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干扰。

祁九琏朝坑边上走去,远远看着,这里没有任何人类打扰的痕迹,郁郁葱葱,生态完好,所有的植被都朝上方自然生长,没有被体型巨大的东西压过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来这里会有妖邪。

“有没有一种可能,坑里岩体上有洞窟?”有人猜测道。

“也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对面的岩体,被植被覆盖,看不出有无洞窟,而他们脚下踩的区域被凸出的岩石挡住,没法看到岩壁上有没有洞窟,除非有人下去看。

“兰兄方才系着灵石的丝线很长,不知能否撑得起一个人的重量?”陆浔知一说完,兰玉声摇头否决。

“它太过锋利,牵扯的物体越重,越容易割断物体,无法系在人身上。”

陆浔知只好想别的办法。

祁九琏扭头瞧了眼坑洞,丝丝缕缕的风拂过,凉凉的,有些冷。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一群人收拾了地上的草,勉强将就一晚,等明天天亮再看看。

陆浔知是这么说的,要是天亮了还找不到下去的路,就回去搬工具来,这一来一回最少也得要一两天的功夫。

祁九琏自己找了个地坐着,找兰玉声要了星罗盘仔细看,问他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兰玉声却道这是用妖邪身上的骨头做的。

妖邪对人的气味敏感,这是星罗盘能追踪人气的原因,至于能探测到妖邪,那其实是对同类的感知。

祁九琏多看了几眼,这东西怪邪门的,死了的妖邪骨头居然还能有这作用。

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迅速捕捉到,立刻对兰玉声说:“你觉不觉得,是因为这个东西曾经与妖邪是同类,即使感知到了妖邪,也会帮同类隐瞒?”

兰玉声摇头:“之前从未有过这种状况,遇到妖邪必然会有所反应。”

他忽地顿了很久没说话,再看向祁九琏时,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此刻一样的眼神。

“是因为这次的妖邪太过强大,直接干扰了星罗盘。”祁九琏帮他说出来。

两人的视线转向她手心里的星罗盘,勺子依旧在不停转动。

“平常不用的时候,星罗盘也是这样一直转?”

兰玉声点头:“自我将星罗盘制造出来后,它平常的状态就是这样。”

这句话刚开口,他的心就猛地沉下去。

“所以它唯一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在你找到要找的人,或者是周围有妖邪的时候。”祁九琏慢慢说,此刻思绪清晰得可怕:“而你应该鲜少离开上京吧。”

兰玉声点了头。

“而你说,星罗盘能探测的距离最远是十里,而这座山脉离上京,恰好在这个范围内。”

兰玉声闭上眼,再睁开时,满是痛色。

“所以妖邪一直都在星罗盘的探测范围内,星罗盘根本没有坏。”

祁九琏站起来,环视一周,看到弟子们有点累得已经站不起来了。今天与之前只走路不一样,他们清理断木最起码有两个小时,体力消耗得快,现在都没什么力气了。

兰玉声跟着看了一会,问祁九琏:“小九不打算回去?”

祁九琏只了两个字:“不回。”

都已经走到这了,不可能就这样回去。

况且……

“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似乎是在回应她这句话,山林中忽地爆发出嘈杂的鸟叫声与振翅而飞声,坑洞对岸的树林上空密密麻麻全都是鸟,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飞得低低的,遮盖夕阳射过来唯一的光。

阴影掠过,鸟群飞走,最后一丝日光随着夕阳降落,被高山阻挡,再也看不到丝毫。

天黑了。

“我只带了二十支箭,应该不够用吧。”祁九琏看向那些休息的弟子们,问兰玉声:“他们要是遇到像龙潭镇出现的那几只妖邪,能安全解决吗?”

兰玉声说是几人合力就能解决一只与百足虫同等威力的妖邪。

祁九琏却觉得没什么用。

这里面藏着的,必然比龙潭镇的妖邪还要可怕。

就算是现在他们俩离开,桑葵和陆浔知也不一定会走,而且捉妖队是被他雇佣的,断不可能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祁九琏跺了一下地面,倒是没觉得有多怕。但就是不想看着这些人因为桑葵而死,哪怕他们是买卖关系。

这是祁娘好不容培养的,要是全折损在这,那就近乎损了一半。

“算了,出事了我就跑。”

她嘴里说着要跑,眼神却仔细地一一朝弟子们看去,一点没有独自逃跑的意思。

兰玉声的目光近乎一直落在祁九琏身上,没有移开过。

大致知道她为什么会一直看着那边,他以为祁九琏在分析完这一切后会离开,却没想到她只是嘴上嘟囔一句,实际上很关心那些弟子。若是真的是十年前那只妖邪,怕是他们都逃不了。

见她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嘴里一直在小声碎碎念。

“最好是都能平安回去,四十个一个都不少……”

兰玉声听着,渐渐笑了。

越发地想要在她身上停留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发现自己不曾碰触过的一面,填补这九年缺失的陪伴,去感知她这九年里的变化。

心中那副含有她身影的那幅画,颜色越来越浓。

他曾看到过她怕蛇时惊慌的一面,也曾见过她关切一人时眼里只有那人的专注,还见过她跑向自己时的热烈灿烂。

昔日跟着自己的琏妹妹,如今已经长大,任何记忆中的画面都无法与直面她时,在她身上看到的鲜活气息对比。

只有眼前所见,才是真实。

“你干嘛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祁九琏见兰玉声看着自己发呆,朝边上走了两步,避开他的视线。

兰玉声轻声咳嗽一下,收敛了自己的眼神,轻声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祁九琏没答他这句话,t?不用说,下一句肯定是:这样回去才能向容姨交代。

果不其然,他真说了这句。

不过这是借口还是真的,只有兰玉声自己知道。

因着碎布上发现的妖邪痕迹,今夜捉妖队分出两个队轮流守夜,剩下的好好休息。

兰玉声向灵丙队队长容岩叮嘱了几句,一队人跟着他在周围布下阵法,以防有东西袭击。

祁九琏把袖里箭全都填满,朝身侧树干试了一箭,机关很顺滑,她把箭拔回来继续用。

当人群寂静下来时,比起之前与兰玉声推断时的冷静,现在却莫名紧张起来。

心脏不安地跳动,一直盯着坑洞的方向。

那里没有光,此刻看着如同黑暗中张开了一张巨口,恐惧无声地靠近。

“小九不休息么,这有我看着。”

祁九琏本想说不休息,但一看周围睡着的人,再一看兰玉声投过来的担忧目光,想了想,打算眯一会。

只要今晚不出事,等明天回去,再来这肯定准备要比现在丰富。

她在心里重复:只要今晚不出事。

今天走了一天,加上先前精神紧绷,现在闭上眼,意识很快沉下去,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她身侧走过去,又过了一会,有人走来,似乎在她面前停下了。

她想睁开眼去看,但又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梦到有人在自己面前?还是现实中真的有人在这?

眼球断断续续滚动,但就是无法睁开眼。

隐约间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哥哥,空气里有闪闪的粉末,好好看!”

——“陆哥哥,那里好像有光,粉粉的,挺好看的……”

祁九琏骤然睁开眼,睁开的双瞳极度清醒,没有丝毫睡醒后的朦胧。

她一转视线,看到站在不远处坑洞边缘的桑葵,她离坑洞只有不到两三米的距离。

再一看,陆浔知人还在那坐着,闭着眼靠在树干上。

周围除了守夜的小队,只有她和桑葵还是醒着的。

桑葵的声音又响起:“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祁九琏转回头看去,真的看到了桑葵嘴里说的粉色的光,忽地那光灭了,几息过后,光再度缓缓出现,但重新出现的过程很奇怪,从下方一点点往上,像是一块幕布将光源遮住,再慢慢地将幕布朝上方拉起。

她撑着背后的树干站起来,举起绑有袖里箭的那只手,对准桑葵的方向。

那道光与桑葵在同一方向。

她喊了一声桑葵的名字,桑葵扭头就看到她将箭口对准自己,吓得朝后退了好几步,这下里坑洞更近了。

“让开,不要站在那。”她的声音很沉,给桑葵一种她似乎在。

桑葵意识祁九琏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在防备她身后的东西,她立刻抬腿朝边上走。

然而已经迟了。

那簇她口中好看的光骤然熄灭。

祁九琏猛地一声喊:“有妖邪——”

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陡然颤动的地面与坑洞边缘塌陷的声音里。

刚朝桑葵迈动一只脚,桑葵站着的地方塌陷,她整个人连着脚下那块地瞬间下坠,她的身影从脚到头消失,不到一秒时间。

祁九琏顿住了脚,愣神了一瞬,所有人都被惊醒了,纷纷往后退,躲避下陷的土地。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人往坑洞那冲,黑暗中他脑袋上的白色纱布尤为显眼。

祁九琏不知道怎的,忽然朝他喊了一声:“楼煜——”

他的身形一顿,继续往那冲。

祁九琏咬牙朝靠近他的人喊:“把他拉回来!”

她冲着他的方向跑过去,再度喊,用力到嗓子都快劈叉:“不要让他跳!”

四五个人一把扑倒他,禁锢他的四肢把他往回拖。

祁九琏跑到他面前,他整个人还朝着坑洞的方向挣扎。

她一把捏住他的下巴,用力将他的脸掰向自己。

挣扎间蹭掉了他眼上的纱布,他睁着无神的眼睛,忽地不再挣扎。

桎梏他的弟子松开了手,四散开去观察坑洞。

祁九琏盯着他,慢慢吐出一句话:“是你吧。”

她的语调微微上扬:“楼煜?”

第49章 绝望又无助 二更

“楼煜。”

祁九琏喊出这个名字时, 语气微妙,似有些高兴,又含着丝丝恼怒, 还有几分质问。

捏着祁九的下巴逐渐用力,在他脸上压出白色印子, 她紧紧盯着他的双眼,杂乱的声音闯进她耳中,但无法在她这分离丝毫注意力。

有人在靠近。

祁九琏又问了一声:“是你吗,楼煜。”

他被她的动作被迫仰着头, 微微张了唇。

她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等他开口。

然而有人在他回答前突然出声喊她:“小九, 桑姑娘掉下去了。”

兰玉声注意到地上的祁九, 皱了眉,没管他,去叫祁九琏离开:“现下这里不安全, 我们还是——”

他的声音被架到脖颈上的剑打断,陆浔知抽了一名弟子的佩剑就抵住兰玉声的脖颈,冷声威胁他:“不救回阿葵,你们谁都不能走。”

有几名弟子反应过来,站到兰玉声和祁九琏这边,剑指着陆浔知。

此刻大地已经停止颤动,人群逐渐镇定下来,被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到,一方是雇主,一方是自己家小主子。

除了刚开始站出来的几人,其他人选择不动声色旁观,若是陆浔知有一点暴动的苗头, 他们必然会制服他。

“她都掉下去了,你不跟着下去救她,举着剑来威胁兰玉声有什么意思?”祁九琏嘲讽一句,她松了捏着祁九下巴的手,现在这个情况不好再问。

刚站起来要和陆浔知对质,方才还被她捏着下巴的人突然站起来,还要往坑洞那冲。

祁九琏手疾眼快伸腿去绊他的腿,一脚绊倒他,按住他的双臂反剪到背后,扯开自己的衣摆捆住他手腕。

做完这一切,再将他整个人翻过来的时候,突然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珠。

心有一瞬的慌乱,鉴于他有数次前车之鉴,没有立刻松开他,检查过后发现方才绊倒他的那下根本没有伤到他,那他嘴角的血哪来的?

那边陆浔知还在威胁兰玉声:“只有你有星罗盘,要么你把星罗盘给我,要么你就给我下去。”

祁九琏听着他的声音,想起来祁九两次要往坑洞里冲,这下不用再问,这个叫祁九的,就是楼煜。

“你……”她正想着要问他为什么要乔装打扮成这样,忽地看到他嘴角溢出的血,不再是血珠,而是红绳那样鲜艳的颜色。

祁九琏瞬间慌了神,抬手去擦他嘴角的血。

“明明没有伤,怎么会有血。”

想起在祁宅的那次,楼煜也是这样,在她面前倒下,嘴角溢出血,桑葵却说没有伤他。

那还有谁能够不留痕迹地伤得了楼煜?

“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桑葵这次遇到危险,你还是要跟着跳下去,这几天你的变化,都是假的吗?

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不会把脉,压根不知道他体内的情况。

祁九琏猛地一仰头,视线扫过周围的弟子,焦急问道:“你们谁会给人看病?”

所有人都摇头,没有一个人会。

目光再转到兰玉声和陆浔知身上,这两人还在对峙。

目光在陆浔知身上停留许久,祁九琏心中冷呵一声,难怪结局陆浔知会把桑葵让给沈清珩,还认桑葵做妹妹,背她出嫁。

现在看来,陆浔知应该没有喜欢桑葵到那种程度,威胁兰玉声的功夫都能跳下去找桑葵了。

她转回了目光去看祁九,他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分明之前看到他时,他还是好好的,而且方才他还有力气跑,怎么会突然溢血。

她在疑惑祁九的身体状况,那边兰玉声丝毫不惧怕陆浔知的威胁。

“陆兄觉得,这里在场的人,都会听你的?”兰玉声甩出万刃丝,转瞬间就将那柄抵着自己脖颈的剑割断。

陆浔知瞬间变了脸色,扔了手中剑柄,很快淡定下来。

“他们不会听我的,那浮心城呢?”他的音量不高不低,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以上京如今的实力,能与浮心城硬拼?”陆浔知缓缓扫过兰玉声的脸色,见他面色难看,继续威胁:“我不妨与你们直说,阿葵是浮心城城主之女,她若是在你们上京城外出了事,你觉得,城主会放任不管吗?”

捕捉到弟子脸上的狠色,陆浔知面上没有半分惧怕之色,张开双臂给他们看:“就算你们杀了我灭口,也无法掩盖这一切。”

“我与阿葵身上有浮心城独有的法印,我们一死,法印就会将我们所在的位置传回去,届时浮心城t?便会得知我与阿葵所在地点。”陆浔知看出了他们另外的打算,直接告诉他们:“也别想着把我绑走带到别处再杀,这法印我随时可以激活,你们想试试吗?”

祁九琏静静听着,握住祁九手腕的手慢慢收紧。陆浔知还真是,和沈清珩不一样的心机。他这么会计谋,当初怎么就放开了桑葵?

“没有绳索,我们下不去。”

兰玉声冷了眸光,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用命威胁。余光里祁九琏还在照看那个祁九,他这句话相当于向陆浔知妥协。

他倒是不怕浮心城报复,但身后的兰府,还有捉妖堂四十号人,他们是无辜的。

“就地取材,用藤蔓,用布,只要能下去就行。”陆浔知这回连剑都没用,一张嘴,一双空手就威胁了所有人。

包括祁九琏。

“这都掉下去这么久了,不死也残。”祁九琏忍不住逼逼一句,立刻感知到陆浔知投来的森冷视线,听到他反驳自己:“阿葵身上的法印还在,她没死。”

祁九琏哦了一声,确实,原书设定浮心城那几个身份地位尊贵的人自出生起身上就会被刻下法印,人死法印就会爆开,产生的动静方圆五里内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桑葵要是死了,法印应该早就爆了。

她没死。

“只有你的星罗盘能追踪到人,你必须下去找阿葵。”

祁九琏仰头看向兰玉声,恰巧与他对视上。

见他朝自己微微点头,余光一扫陆浔知现在的状态,只能先答应他。

况且她和兰玉声来这的目的,是找灵矿脉。

“好。”兰玉声开口答应。

祁九琏仰头,立刻说:“我和他一起。”

陆浔知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祁九琏没有犹豫,继续说:“我与他是一起来的,他要是出了事,上京也不会放过你。”

陆浔知只冷哼一声,没有阻拦。

祁九琏刚要站起来和兰玉声去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做,忽地被祁九攥住了手腕,力道大得宛若她是他的救世主。

一垂眸就看到他染血的唇张开,他在说话,但她听不见,也看不清他的唇形。

“你在说什么?”

祁九琏问他,再度看到他开口却没有听见声音后,身形一颤,脑子里忽然生出一种极为荒谬的猜想。

她将他扶起来,搀着往一边走去,被陆浔知拦住去路。

祁九琏抬起眼帘,面无表情看他:“你要是不想桑葵死,就让开,我要去和他想办法下坑洞。”

陆浔知没有相信,但这个时候只能选择相信。

等祁九琏拉着那个弟子走了一段距离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不应该和兰玉声去商量吗,和一个他雇佣来的弟子能想什么办法?

狐疑地看过去,被兰玉声叫住:“楼兄既然要用星罗盘找桑姑娘,还请给我一个有桑姑娘气息的东西。”

陆浔知被兰玉声吸引了注意力,去翻找有桑葵气息的东西。

那边祁九琏拉着祁九站到树后,把他抵在树干上,掌心贴在他额间,体温有一点高,但在正常范围内。

她喘了口气,张口要问他,忽地又顿住,停顿了一会,才问:“你是楼煜。”

这是个陈述句。

树干挡住了火光,看不太清他的脸,但清楚地听到他嗯了一声,很轻很轻的一声,却听得一清二楚。

祁九琏保持着手背贴他额间,身子抵着他的姿势许久,才问出了第二句话:“先前我问你的时候,你有回答我吗?”

这次他点了头。

“你在说什么?”

说的是什么,我居然听不见?

他似乎在重复自己先前说的话,但祁九琏听不见,连他说话时的嘴型都分辨不出来。

“我听不见。”

脑子里嗡嗡响,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侵袭她的思绪,逐渐感觉到恐慌和惊惧。

他现在的状态,和自己当初对楼煜说自己不是原本的祁九琏时,一模一样。

他是不是……他是不是也——

楼煜张口,说了一个字,祁九琏怔愣许久,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字,那是一个“不”字。

她听到他再次嗯了一声,忽地想到自己无法诉说那些话时的愤怒与无奈,那楼煜呢,他是不是也被控制着没法说出真相。

她近乎呆滞地看着他,想到那些遭遇,心中泛酸,帮他一点点抹干净嘴角的血迹,低喃了许久,一句话一句话地说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再一想他怪异的表现,包括之前他为桑葵挡伤的几次,怎么就那么巧,桑葵一遇到危险,他们就在桑葵附近,而且楼煜还好几次说要去救桑葵。

那是他自己真心想要救,还是有别的力量逼迫他去救?

那,刚才,楼煜又冲向只有桑葵坠入的坑洞,简直与之前他为桑葵挡伤一模一样。

祁九琏定定望着眼前的人,他分明与楼煜的容貌完全不一样,可竟然和楼煜的脸重合,没有一处差别。

她忽地贴近他的脸颊,鼻尖几乎碰到他,低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假扮成祁九?”

他滚了滚喉咙,鼻尖全都是她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淹没,多想时间停留在此刻,而不是为那该死的主角去送死。

只有碰到她的那一瞬,脑中那个折磨他的声音终于消失,得到片刻的安宁与自由。

这一切在自己毫无阻拦地碰到祁九琏肌肤的前提下,不想被操控去为旁人卖命,只能一直被她触碰到。但却无法阻止抵抗世界意识操控后带来的反噬。

咽下喉咙里的血,刚要开口,身后传来呼喊。

“绳子做好了,但是只能同时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随后是陆浔知的声音:“那就请兰兄和祁小姐先下去吧。”

祁九琏听到了,她朝兰玉声看去,陆浔知一把推开拿着绳子来的弟子,握住尾端去绑兰玉声。

紧接着他扯着被捆住腰的兰玉声走过来,一把摁住祁九琏的肩,将她拉扯过来。

祁九琏被他扯得没法拉住楼煜的手腕,只松开了一瞬,等她意识到身后的人已经不在时,一抬眼,就看到往坑洞里跳的身影。

只来得及看到他飞扬的发丝,宽大衣袖的一角。

看见他跳下去的弟子全都惊呼出声。

“你们先下去,我再下。”

陆浔知动作不算温柔地把祁九琏转了个圈,要捆她。

祁九琏扯了绳子,一字一句道:“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双眼死死盯着坑洞的方向,一眨也不眨。

双手系绳子的动作又快又急,力道大得直接勒住了腰,她只是皱了一下眉,迅速打结,走向坑洞。

兰玉声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一颗心微妙波动了一下,在两人靠近坑洞边缘时,他忽然低声开口:“小九在担心跳下去的那个人?”

祁九琏没有作声,继续往前。

牙齿咬得唇上都落下了齿痕,她站在坑洞边缘,感受无尽的凉意,看着漆黑的坑底,在心里咒骂死洱子八百遍。

我,祁九琏,要是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一定在所有平台都挂上死洱子的避雷贴!

刚要往下跳,陆浔知走过来,不放心地警告他们:“你们要是想跑,这条绳子可救不了你们。”

“到底了把绳子解开,其他人会继续下去。”

祁九琏很稀奇地耐心等他说完,只对兰玉声说了一句:“你怕死吗?”

她说这句话时,人是朝着坑洞看的,兰玉声只能看到她的侧脸。

火光摇晃,未曾照亮她的脸。

但他却在她的轮廓上描摹出了她的五官,还未成熟的脸透着几分英气,还有几分决然。

他怕死吗?

兰玉声不知道自己怕不怕死,至少在十年前面对那场几乎将他的家毁灭的浩劫,他是不怕死的。

之前怕的是还没来得及斩杀尽作恶的妖邪,就死了。而现在……

他的目光在身侧的人身上停留了片刻,收回目光。而现在,或许他怕自己到死,都没有将自己刻在人的记忆里,一死,关于他的一切就都消散了。

“小九,别怕。”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我会保护好你。”

随后他和祁九琏一起,在四十人的拉力下,缓缓下降。

玲珑球无法照到底,眼前的黑暗里藏了许多未知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钻出来。

绳子深深陷入松散的泥土里,陆浔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朝前面两个拉绳子的人问:“那两个人还没到底?”

这俩弟子都没好奇地哼了一声,心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这么费力。

他们慢慢松了手里的绳,精神高度紧绷,就怕突然出事。

陆浔知t?焦急等待半天,脸色越发地沉,到现在都没到底,看来这坑洞很深。

他刚要上前去帮忙,拉绳的弟子忽然猛地朝后倒,手里的绳子松了。

他直接喊灵丙队队长跟着自己一起下去,这个队长的实力是四支队伍中最高的,带他下去,自己的安危至少有保障。

直到他下去,才知道下降的过程有多漫长,朝底下的黑暗看去,什么都看不见。

白日里看到的那些郁郁葱葱树木,现在变成了他们降落途中无法预测位置的障碍。

靠着玲珑球的光,勉强找到树杈缝隙,兰玉声的万刃丝开路,安稳落地。

脚下的土地泥泞,稍有不慎就会陷进泥潭里。

祁九琏没敢随意走动,先是等兰玉声开动星罗盘,勺子先是迅速转动了数圈,速度慢慢停下来,指着左前方。

玲珑球照过去,能看到人被拖动时压倒植被的痕迹,这些植被都朝着同一方向倾斜,与星罗盘所指的方向一样。

“你在我身后走。”兰玉声与祁九琏都没有等下一波人来,沿路做了标记,先去前面找人。

万刃丝所到之处,植被无声息地铺到地面上,就这么造了一条路出来。

祁九琏的心躁动不安地跳动,思绪开始乱飘,没有先前那般镇定。

她现在只想快点找到楼煜,把他带回家,将他身上的伤养好,从此不会让他再离开容府半步。

此刻已经默认找到被她找到的楼煜,定然浑身是伤,亦如之前她亲眼所见的那几次,像书里看到的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不公与折磨,这一次,他也没法避开。

这次把楼煜救回去,不管是让他当自己的侧夫,还是把他绑在床上,他都别想跑。

祁九琏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自己紧握的双手快要被指甲抠破,直到兰玉声的声音将她唤醒。

“桑葵就在这附近。”

祁九琏瞬间精神,双眼朝四周看去,最终还是跟着兰玉声手里的星罗盘找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蓬头散发地仰面躺在地上,周围全都是打斗的痕迹,似乎有什么体型很大的东西从地面爬过去,留下的痕迹一直往前方延伸,最终淹没在黑暗中。

兰玉声戒备地走向地上的人,而祁九琏却与他分开,走向了那个看起来很像蟒蛇类爬过的路。

但兰玉声的声音阻止了她的步伐。

“是桑葵,她昏迷过去了。”

被拨开的发丝下是她脏污的脸,脸上只有擦伤,腹部和肩膀上倒是有几处血迹晕开了。

祁九琏垂眸看了两眼,扯了扯嘴角,命还真大啊。

“别管她,死不了,去找跳下去的那名弟子。”

兰玉声短暂思索了一瞬,在桑葵周围做了标记,要与祁九琏继续找人时,身后传来动静,瞬间戒备。

祁九琏抬手瞄准他们走过来的方向,玲珑球飘过去,照亮了一个人的脸,是陆浔知。

他身后还有一名弟子跟着。

兰玉声让开了道,陆浔知一眼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桑葵,但他没有立刻走过去,警惕地看了眼兰玉声和祁九琏两人的位置,慢慢开口:“二位打算去哪?”

祁九琏没心思跟他耗,直接说:“捉妖队少了个人,我去找。”

跟着一起来的队长附和道:“那是我们捉妖堂的弟子,必须要找回来。”

陆浔知又看了兰玉声一眼,让兰玉声把桑葵扶到他这来,这句话听得祁九琏火气直冒。

到底是谁要找人,人都找到了自己不去扶,还让别人扶,既然怕他们有诈,那跟着下来干什么,有毛病吗?

祁九琏走过去一把提起桑葵,拖着她走到陆浔知面前,把桑葵扔给他,不忘“关心”一句:“看仔细了,这人是不是你要找的。”

说完转身就朝里面走。

陆浔知接过桑葵,在她眉心看到莲花印记后放了心,连忙去探她的鼻息,人还活着,气息有些弱。

再一看,在她身上发现几处血迹,面色一沉,立刻质问已经走了几步远的两人:“阿葵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祁九琏真心不想和这两人再待在一块,头也不回往前走,兰玉声让玲珑球给她照亮前路,自己转身朝陆浔知说道:“我们找到桑姑娘时,她就是你方才见到的那样,趴在地上,她身上的血迹从何而来,我们也不知。”

“如今我们已经帮你找到桑姑娘,若是陆兄还要找妖邪,那就得等我们把那位捉妖堂弟子找到。”

兰玉声朝他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转身跟上祁九琏。

那位队长想跟上去,但身边这俩人是自己的雇主,走不了。

陆浔知吃了一瘪,没有追上去,抱着桑葵往回走。

队长跟着他回去,看着他俩被拉上去后,自己跟着上去,吩咐其他弟子守在边上,又带了人下去接应祁九琏和兰玉声。

越往里走,遮挡物越多,万刃丝在前面开路,走到后面,被削断的植被堆积起来都快没过膝盖。

祁九琏低着头看脚下植被被压倒的痕迹,直到玲珑球的光照到与植被不一样的一点颜色,那是一串血珠。

心狠狠一颤,顿时沉下去。

“这里有血。”

兰玉声听到她的声音,停下动作,看着那鲜红的血迹,顿了一会才开口:“应该就在这附近。”

可惜祁九琏没有占有他气息的东西,不然星罗盘就能找到他。

他们几乎都把附近的植被割断了,都没找到人影。

这一刻,真的好怕楼煜会死。

祁九琏望着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忽然想哭,没有原因地想哭。

不是因为自己作为旁观者,看过他的一生,因为他的悲惨遭遇而想哭,是因为融入这个世界,逐渐和那些自己在乎的人产生情感联系后,想哭。

就算现在出事的人不是楼煜,是她在这个世界在乎的其他人,得知这样的噩耗,她也会想哭。

可哭解决不了问题。

她要找到楼煜,就算是具尸体,也要找到她。

祁九琏弯下腰,继续搜寻。

她忽然直起身子,问兰玉声:“用血可以吗?血可以找到楼煜吗?”

兰玉声却摇头。

方才亮起的双眼瞬间暗下去,祁九琏重新弯了腰,在微弱的光亮下寻找那一丝的可能。

之前猜想过那簇粉色的光是妖邪幻化,如果这坑洞下真的有妖邪,那也只能等桑葵醒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祁九琏寻找的动作一顿,视线一下就模糊了。

她在把桑葵扔给陆浔知的时候,看了桑葵腹部的血迹,那些血只是沾在她衣服上,她没有受伤。

那会流血的人只有一个。

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祁九琏蹲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下,穿过堆积的植被,什么都没找到。

楼煜,不会真的死在这里了吧。

她绝望地想。

才发现楼煜为什么会一直要救桑葵的真相,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他就死了吗?

迷茫地看着兰玉声在前方割断植被的身影,祁九琏开始困惑。

那她为什么会穿到这个世界?

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都是徒劳吗?

明明想改变他的结局,可现在,反而加快了他的死亡,这又算是什么?

祁九琏绝望又无助地想,难道就真的,什么都无法改变吗?

她恍惚地抬起手,眨了眨眼,把泪水逼出去,正要抬手拨开植被继续找人时,和一条黑蛇对视上。

祁九琏瞪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玲珑球的光照在他身上,那对银色的角看着亮闪闪的。

她慢慢张开了唇,喊了一声:“楼煜?”

第50章 谁都不能 一更

草堆里的黑色小蛟缓缓点头。

祁九琏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方才的感伤在见到这条小蛟后一扫而空。

飞速瞄了一眼背对自己的兰玉声,朝他伸手,小蛟动作缓慢地爬到她手指上, 像是没什么力气,只在手腕上缠了一圈。

手背上传来他的体温, 高得不正常。

稍微摸了摸他的腹部,那里几乎滚烫,他忽地缠紧了她的手,贴在她手背上不动了。

祁九琏正要仔细查看他的情况, 听到兰玉声在喊自己,将手上的小蛟藏好, 垂着衣袖遮住他, 站起来往前走。

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楼煜原身是蛟龙,现在不是暴露他身份的好时机。

祁九琏一边装模作样地去找人, 一边用手指摸小蛟的身体,不知道摸到哪,沾到黏湿的东西,小蛟缠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减轻,差一点就要掉了。

掌心兜住小蛟,她稍微抬起手,将沾到某种液体的手指伸出来一看,顿时停了脚。

那是鲜红的血液。

一把抬起手里的小蛟凑到眼前看,在他的腹部稍微往下的地方,有一道豁口,血就是从那来t?的。

“那条痕迹在前面消失了。”

兰玉声的声音再度传来,祁九琏瞬间垂下手, 衣袖遮住手腕上的小蛟,她转头看向兰玉声,恰好此刻他看过来。

“换个地方再找。”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惊慌,面上有一瞬的慌乱被兰玉声发现,但他没有多想,转头再去探查。

祁九琏趁着这个空档扯开自己衣角,迅速在小蛟受伤的地方缠了几圈打好结。

他受了伤,桑葵衣服上的血就能解释了,那是楼煜的血。

正要让兰玉声先和自己回去,手上一空,小蛟忽然掉落到草地里,转瞬间就不见踪影了。

祁九琏被他吓得魂都快飞了,立刻蹲下来去找他,只看到他漆黑的尾尖一闪而过,找不到了。

迅速扒着地上的草去找,都快把他掉落的地方的草都掀飞了,硬是一点踪影都没看见。

“小九找到了?”

兰玉声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一齐落到祁九琏身后,她翻找的动作顿住,只纠结了一瞬,立刻出口:“我刚才好像在那看到一个人影,但没找到。”

心头一跳,只能用这个方法找楼煜了。

兰玉声顺着祁九琏指着的方向看去,前方被浓密的植被阻挡,看不到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一扬万刃丝,植被切口整齐地掉落,一条道被开辟出来,他走在前面,祁九琏跟在后方朝两边看。

周围太黑了,玲珑球无法照亮地面每一处缝隙,只有他们两个在这密林中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无法被察觉到的枝叶堆积的缝隙下,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最终在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停下。

一只沾血的手落在树干上,楼煜撑着树干爬起来,靠在树干上,另外一只还算干净的手紧紧抓着先前祁九琏用来包扎他伤口的布条。

衣衫被腹部溢出的血晕染,腰带的颜色红得刺眼。

他咬紧了牙,将自己的衣摆扯开,扎紧腹部差点被贯穿的地方。

本以为有祁九琏在,碰到她就不会再被世界意识控制,没想到他不去救桑葵,就会遭到反噬,表面看着没有受伤,但会一直溢血。

之前桑葵没有遇到致命危险,也就不会反噬到他身上。

祁九琏松开自己的那一刻,世界意识找到机会控制他去救桑葵,一跳下去摔伤不说,找到桑葵时,直接被操控着挡住了妖邪本应捅穿桑葵的致命一击。

桑葵被妖邪击晕,随后他杀死了那只妖邪,重伤离开。

楼煜闭了眼,靠在树干上,手里紧紧攥住那根布条不放。

他就是个傀儡,什么时候需要他送死,就控制他去。

自己的情况是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他不想把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给祁九琏看。而且她大概是已经猜出了什么,更加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被操控、身不由己的时候。

原以为这些日子世界意识安分下来,竟然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摆他一道。

除了死,没有办法摆脱世界意识的操控。

他将沾血的那块布条系在手上,轻轻摩挲,缓缓扬起嘴角,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伤有多痛,只余下方才与她触碰的短暂时间里,她为自己包扎时温柔的动作。

已经三天没有被她触碰过,当她认出自己的那一刻,心情愉悦得一扫这三天所有的阴霾。

她果然是在乎他的,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她都能认出来。

他的笑容逐渐扩大,刚张口要笑出来,体内气血倒流。

楼煜捂住了嘴,将涌上来的血咽回去。

伤口会自己愈合,只要再等几个时辰,他就能站起来,回去见祁九琏。

完完整整地,四肢健全地去见祁九琏。

她还在找自己。

这是唯一能支撑楼煜坚持下去的信念。

如今祁九琏已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只要祁九琏还在,他就不会去死。

只要祁九琏还在乎他,在乎他这个人。

疲倦忽然袭卷了他,慢慢地呼吸变缓,他用力想要睁开眼。

如果自己的眼睛早些看见,那样他就能在祁九琏掐自己下巴时,看到她凑近的脸庞。

那时的她,应该满眼都是自己。

双眼逐渐闭上,楼煜靠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呼吸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越来越多被削断的植被组建成了一条路,祁九琏踩在上面,不知走了多久,找了多久,才看到一个的人影。

刚要冲过去,发现兰玉声已经先行一步查看他的伤势了。

再一看他还是祁九的模样,为了不暴露,她只好先按下心中的担忧,在一旁仔细观察。

玲珑球的光照亮他腹部上的血时,她脱口就问:“他伤得很重吗?”

兰玉声查看祁九伤势的动作一顿,从祁九琏话里听出了超出范围的关心,这样的语气,不应是对一个只见了几面的捉妖堂弟子说的。

他继续去查祁九身上的伤,状似不经意问:“小九很担心他?”

祁九琏的目光全都在昏迷的人身上,没有察觉到兰玉声话里的异样,一口回答他:“他是捉妖堂弟子,出了事,我娘会多操心。”

话里意思是,她是在代替容兰关心祁九。

兰玉声没有深究,有些事从蛛丝马迹里就能看出来。

“腹部还在出血,得及时止血,不然……”

找到祁九时,他腰腹处只是简单包扎过,但没什么用。他按住出血的地方,“需要些止血用的药草,小九你在这待着,我去找找看这有没有。”

祁九琏连忙越过兰玉声,走到祁九身旁,按照他的指示按好,眼前有个东西递过来,仰头一看,是兰玉声将他的万刃丝递给她。

“小九先拿着防身。”他教她怎么用,硬是塞在她手里,才去找药草。

祁九琏捏着万刃丝,看了会兰玉声离去的背影,转头去看楼煜。

从没见过这样脆弱的他,就算是之前在洞穴里他失去理智,眼睛看不见,也没像这样,看着快要死了一样。

想唤他的名字,可不知道为何,不敢喊,不敢喊楼煜,也不敢喊祁九。

真的真的怕他会死。

“你坚持住,等兰玉声找来了止血的药草,等我们回了容府,你就会好起来。”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看到系在他手腕上的布条,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是喜还是忧。

她该庆幸楼煜找到了自己,也该庆幸自己找到了他,可现在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的呼吸声弱到几乎听不见,看不到他胸膛起伏,腹部那的血大片大片地晕开,按住他伤口的那只手渐渐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未见到人流这么多血过。

“你必须得活下来,你不能死。”

祁九琏其实不明白自己一直想要楼煜活下来的执念从何而来。

想要帮他摆脱原书剧情,纠正他的恋爱脑,做出这些举动都可以用喜欢这个角色来解释。

可若说喜欢这个角色,会喜欢到怕他死去,一想到他会死,内心就会生出无限恐慌吗?

那是得多喜欢,才会这么害怕他死。

祁九琏想不明白。

看着他的视线逐渐失去焦距,她想不通为什么。

即使是看到死洱子写死楼煜时,那会她感觉到的也只是愤怒和心疼。

可现在,她慌得按住伤口的手都在抖。

“你别死。”她的声音与他的呼吸声一样微弱,她说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周遭忽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祁九琏瞬间回神,捏紧万刃丝,警惕地查看四周。

植被忽地剧烈摇晃了一下,她立刻朝着发出响动的方向看去,精神极度紧绷。手心冒着汗,眼睛盯着那处一动不动。

骤然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压倒野草,冲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刹那间祁九琏屏住呼吸,袖里箭射出,破空的声音骤响,箭矢射中那东西,巨大的冲力将其带得撞入灌木丛中,声响过后突然安静下来。

祁九琏不敢过去,单手按住楼煜腹部的伤,一手握住万刃丝,不敢松懈。

直直盯着那个方向,不知过了多久,都没有再听到动静。

死了?还是跑了?

忽然又是一阵声响,祁九琏立刻抬起胳膊,刚要射出万刃丝时,听到兰玉声的声音:“小九,是我。”

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散了,祁九琏整个人脱虚一般靠在树干上,立即想起来身边还有个伤员,连忙问:“找到药草了吗?”

兰玉声点了头,走过来,手里提了只野兽,身上有祁九琏射出的那支箭。

“方才有野兽袭击?”

祁九琏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东西,被她射中了脑袋,一击毙命。

“小九很厉害。”兰玉声夸了一句,先是打量了一会祁九琏,没见她受伤,目光转移到祁九的腹部t?,突然皱了眉。

“小九,松开他。”

祁九琏连忙让开道,看着兰玉声扯开楼煜的衣裳,忽然闭了眼,脑海里全都是那个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血肉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腹部生生搅动,将肉搅碎,令人不敢直视。

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搅动一般,扎心地疼。

她一下睁开眼,冷不丁看到兰玉声正在把药草搓碎了敷在楼煜伤口上,似乎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目光,兰玉声解释道:“没有干净的水源,无法清理伤口,只能先这样。”

祁九琏无意识地点头,似是在回应兰玉声的话,也许也是在让自己安心。

“伤口只能暂时这样处理,得快点回城,这里还有未知的危险,且这类的药草不多,耽搁下去,他怕是会死。”

他的话刚说完,祁九琏立刻出声:“那就回去。”

“陆浔知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找灵矿,我们先回去。”祁九琏顿了顿,补了一句:“救人要紧。”

兰玉声也是这样想的,起身背起楼煜,让祁九琏在后面托着他,沿着来路回去。

祁九琏一抬手,就看到满手的血,怔愣了好一会,用衣袖一根一根地擦干净手指,力道大得几乎将手指头擦红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下来找他们的两人,一看到他们找到了祁九,狠狠松了口气。

“他伤得太重了,必须立刻回去疗伤!”

两人一人在前领路,一人在祁九琏身后,就这样一路顺利地走回下来的地方。

兰玉声让祁九琏先上去,他带着楼煜第二个上。

祁九琏没有耽搁时间,系好了绳子被拉上去,一上去就看到一旁的两人,目光冷冽地扫过还没醒来的桑葵,移开目光盯着放下去的绳子。

直到几人完全上来,捉妖队的人全都围过来,关心祁九的伤势,几位带队队长对视一眼,全都走向陆浔知。

“我们有一位弟子伤得很重,需要立刻回去治疗。”

灵丙队队长直接说不干了:“这下面很不安全,恕我们无法继续承接您的委托,具体事宜我们会如实回禀给堂主,赔偿金我们会照常支付。”

陆浔知并未瞧他们一眼,他在检查桑葵的情况,从救上来到现在,桑葵一直昏迷不醒,但身上又没有很严重的伤,完全不知为何而昏迷。

见他们将祁九救上来,立刻去问兰玉声他们:“阿葵和他在下面遇到了什么?”

“那得等他们醒了,才能知道。”兰玉声冷了声音,让弟子们直接掉头回去。

陆浔知心知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抱起桑葵掉头往回走。

祁九琏盯着他的背影,一句话没说。

虽然这样的心思很恶毒,但她此刻就是希望桑葵会这样一直昏迷,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这对谁都好。

灵癸队的队长背起楼煜,走向兰玉声:“兰少主的马应该还在,你们先带他回去,我们最多一天就能赶回来。”

兰玉声点了头,去喊祁九琏。

祁九琏收回目光,转而看向队长背上的楼煜,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的脸,她动了动手,没有碰他。

只说了声走吧。

想起来万刃丝还没有还给兰玉声,她扭头去找他,视线一扫,看到坑洞那有一团粉色的光。

心底咯噔一声,立刻出声:“危险——”

眨眼间身后的土地再次塌陷,灵癸队队长反应迅速地朝着来时路冲,祁九琏只来得及看一眼楼煜,人就被兰玉声搂住腰带着跑。

所有人都背对着坑洞,与开裂的地面争夺生的时间。

只有祁九琏面向坑洞,只有她是第一个看到造成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的真凶。

那簇亮光的不远处,又出现一簇一模一样的亮光,这两簇亮光皆是同一频率地亮起、熄灭。

如同能发光的某种器材,按了开关就亮。

直到那两处光亮开始升起,地面下陷的速度加快,地面上的植被快速陷落到坑洞里,深渊张开的它的巨口,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祁九琏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光点,瞳孔骤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惊悚恐怖的东西。

她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茧蝶……”

整个坑洞才露出它的真面目。

那两个光点渐渐升高,超过了树木的高度,与夜空相融,远远看着,犹如两轮圆月悬挂在空中。

紧接着她看到有什么漆黑的东西,在坑洞之上的半空中一左一右振动,撕裂倒塌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有人在痛苦哀嚎。

兰玉声顿了脚,回头一看,眼神瞬间布满杀意。

“小九,别看那东西。”

他再次迈动脚,朝着唯一能逃跑的方向奔去。

不止他看见了,其他弟子也看见了从坑洞里升起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他们从未见过的妖邪,体型巨大到几乎能盖住整个坑洞,土块木植从它身上坠落,砸入坑底,地面都在颤动。

祁九琏看到那漆黑的东西在夜色中逐渐显露它原本的样子。

比那两处光亮还要艳丽的颜色,鲜嫩粉色的头腹部,前翅为浅紫色,中室部位是浓到发红的粉色,边缘颜色渐深,两种颜色交合在一起,成了黑紫色。

难以形容这种配色的美,这样美艳的生物,却是引起所有灾难的罪魁祸首。

极具迷惑性的颜色,然而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被它迷惑,全都知道它是危险的来源。

能跑得了吗?

茧蝶猛地一振翅膀,强烈的罡风袭卷而来,树木被掀飞断裂,弟子们瞅准安全的空隙逃窜,没有人敢回头去看,就怕自己这一眼,看的不是妖邪,而是死神的镰刀。

兰玉声介绍茧蝶的那些话在脑海中回放,梦魇中的绝望与此刻的惊惧重叠到一起,她有种自己在经历当年那场灾难的错觉,身后那只妖邪在追自己,前路满是废墟,脚下忽然踩空。

是兰玉声因为躲避要砸中他们的断木,没抱住她,她摔了出去,

祁九琏瞬间清醒过来,朝着要来接自己的兰玉声吼道:“跑,先跑——”

她立刻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身后有弟子追上来,破开挡路的断木,帮他们开出一条畅通的路。

罡风掀飞了祁九琏的发丝,落叶被卷起来,挡住前路,玲珑球在空中摇摇晃晃,火把早就被吹灭了。

祁九琏忽然有种身处世界末日的感觉,十年前上京的人遭遇妖邪侵袭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玲珑球无法抵御罡风的挤压力,碎了。

祁九琏只来得及看到楼煜的背影,视线瞬间被黑暗占据。

只短短一瞬的时间,她听到惨叫声,有人被绊到,有人被断木砸中。

她的脚步呆滞下来,因为感知到身后靠近的东西,巨大的压迫力挤压神经,那种直击灵魂的恐惧阻隔了精神对身体的控制。

明明在催促自己的身体快跑,但就像是短路了一样,怎么都无法驱动身体。

悬浮于空中的光点缓缓下降,看着很慢,实则眨眼间已经逼近地面上的人。

它又一次扇动了翅膀,这一次所有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掀飞,撞到树上,坠到地上,被树枝刺中,被撞击得头破血流。

面对这样强大的妖邪,好像什么抵抗都是徒劳。

光点一闪一闪,茧蝶发出尖锐的嚎叫。

祁九琏捂住耳朵,这喊叫声几乎穿透了耳膜,心脏异常地鼓动,耳中轰鸣,整个人头晕目眩,找不着方向。

隐约间听到有人喊自己,声音急促,她睁开眼,赫然看到靠近的光点。

那是比人脑袋还要大的、无数个眼睛组成的一对复眼,密密麻麻的亮点组合到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团光源。

但那是茧蝶的眼睛。

祁九琏在这对复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她还站在原地,还能听到有人在叫她。

茧蝶朝她压下来,张开了口器,断裂的触角耸动,犹如死神降临。

她举起了手,十支箭矢瞬发,一把击中右边那只复眼。

茧蝶发出刺耳的尖叫,痛苦地扇动翅膀,罡风又起,比之前还要猛烈。

尘土落叶如同锋利的匕首,割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脸上刺痛,祁九琏伸手一抹,看到鲜红的血液。

瞳孔骤缩,脑中浮现楼煜重伤流血的身影。

她猛地抬头,勉强辨认出逃跑的方向,抬起腿用力往前奔。

茧蝶在身后追赶,粉紫色的翅膀在空中划过优美的轨迹,带来的却是致命的攻击。

落后的几名弟子没法躲过去,索性停下来与茧蝶殊死一搏。

一声惨叫响起,祁九琏顿时止住了脚步。

她回头望去,瞧见被茧蝶掀飞了两名弟子,它的口器冲着其中一名弟子张开,正要t?将他吞入腹中。

祁九琏没有丝毫犹豫,按照兰玉声教给自己的方法,对准茧蝶的口器射出万刃丝。

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死,谁都不可以死在这。

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