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以我残生换你出笼(2 / 2)

“走吧。”

黑暗的地牢中,小紫艰难地坐直了身子,仿佛是对即将来临的东西有了冥冥中的预感一般。她刚挣扎着想坐起来,就已经有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迈着急促的步子从远处走到近前,架着她拖出牢笼。某种浓重的无声恐怖感弥漫出来,米芙卡胆怯地倒吸一口冷气,她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转眼下一秒,又有几个士兵快步来到米芙卡身边,强迫她举着双手站直身子,用顶上的手铐吊住双手,让她只能踮着脚尖动弹不得地站在笼子里,随即,一个塞口球也被塞进她的小嘴里扣紧,让米芙卡彻底口不能言地被吊锁在原地。米芙卡感到莫名的恐慌越来越加剧了,然而此时的她已然动弹不得,甚至连挣扎一下或是开口求饶都做不到了。

小紫沉默着闭着嘴,就那么别无挣扎地被士兵们拖出来,七手八脚地吊在冰冷的刑架上,用重型的镣铐锁住手脚,铁链勒住脖子被迫抬着头,让她以待宰的牲畜一般的状态被铁链吊起身体。她闷哼一声,却并不反抗。

瑞贝卡来了。漆黑的巷道里,靴底踏出一阵由远及近的空洞回响,她的面庞在黑暗中走出,逐渐清晰起来。本来已经放弃觉得自己多半只能老死在这地牢里的米芙卡,第一眼看到她的身影时,心中的求生欲下瞬间燃起了无限希望。几天与世隔绝的监禁里,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甚至连以前熟悉的同伴们,在这地牢里被关的神经质的米芙卡心里都有点陌生了。此时在黑暗恐惧中见到认识的人,简直如同看到了最亲切的救星一般。有逃出生天的机会之下,顿时让米芙卡无比激动地挣扎起来,谁都可以……我在这里,快认出我来啊!救我出去啊!

然而刚一挣扎,手脚上镣铐传来的束缚感,顿时又把米芙卡重新打回现实,她才意识到自己被吊着动弹不得,双手双脚,牢笼都被固定在两端的手铐脚镣锁着,被迫只能张开四肢站在原地,她急得努力地扭动挣扎,却除了发出铁链的哗哗声和疼痛外一无所得,在那四周无一不在骚乱的囚犯中毫不起眼。嘴里也被塞住了,那可恶的,令人诅咒的口球,把所有能发出的求救声全部堵在了嗓子里,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明明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这简直是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事。天哪,求你了瑞贝卡,快注意下我这边啊,认出我来啊!

可怜的米芙卡,此时无论心里多焦急如焚,这被堵住了嘴锁住四肢的绝望状态下,能做的也只有不住地带着哭腔挣扎呜咽,在这一群骚动的犯人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一点注意。完了,一切都完了,根本没有一点希望,根本没人注意到自己……求求你快看这里啊!要是瑞贝卡这么走了,自己恐怕这辈子都要关在漆黑的地牢里了!

她发了疯似的猛烈扭动挣扎着,把镣铐的铁链都拽的哗哗作响,被口球堵住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叫,但是依旧无济于事,没有人注意这群疯癫的囚犯其中一员,只有随着徒劳的挣扎下绝望感愈发浓烈。她转眼又想到,此时只能依靠小紫了,如果她愿意告诉瑞贝卡自己在这里……她可怜的求助目光望着小紫,可转眼又垂头丧气地反应过来,她就是陷害自己至此的神母教一员,不惜承受那么多酷刑也要陷害自己置于死地的她们,巴不得看到自己不为人知地死在这里,怎么可能救自己呢?

燃起的希望转眼又掉进无底深渊,这可能是最残酷的事了。她的心越来越凉,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弱了,或许异想天开自己能逃出去,本就是一开始就不切实际的事了吧。从被她们阴谋算计的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完了。小紫,我逃不出去,终究还是你们赢了。

她看着正装严肃走来的瑞贝卡,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神情冷肃的亲卫。不知为什么,此时的米芙卡,从她们身上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蔓延上来,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怖感笼罩了全身。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向小紫走来的瑞贝卡,连哭叫都忘了。

小紫听天由命地就那么垂着头,完全任由地悬吊在无数锁链的束缚下。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听着瑞贝卡逐步走来的脚步声,那苍白的脸上,却异常地浮起一丝微笑。

“呵……几天不见了?能亲自来,怕不是只来审问的吧……还是说……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没用了?”

“啊,你猜对了。”

瑞贝卡低着脸,白皙精致的面庞上睫毛垂下来,淡淡地回答。

“那么……是我该上路了?”

小紫憔悴的脸上,艰难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仿佛早有准备地毫无负担,甚至给人感觉如释重负的解脱一般。相比之下,沉默着黯淡着脸的瑞贝卡,反而仿佛比她沉郁的多,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摆手。

“你们退下吧,我和犯人说几句话。”

身后的亲卫恭敬地退出,阴森寂静的牢狱中,两个人无声地面对着彼此,微光照在小紫苍白的脸上,她的面颊,似乎反而在这最后的最后泛上一丝血色。

“悲伤吗?”

“啊,那是当然的吧。”

小紫艰难地扭过项圈中吊锁的脖子,向瑞贝卡投来一个虚弱的惨笑。

“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瑞贝卡轻轻走到她身边蹲下,让自己的脸和她齐平,平等地注视着她。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我很遗憾。在阻止你行刺的那一刻起,我就很疑惑你为什么这么做,不是疑惑你们的阴谋,而是不理解你坚持至此的意义。虽然没有审问出你背后的任何东西,你的保密做的无可挑剔。但是判断也能想得出来,你只是一个对方收买下,故意行刺暴露的棋子罢了。你的任务,早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对她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带着秘密死去,你应该早就意识的到。在她们眼里为了达成目的的牺牲品,早已被安排好的结局,为了阴谋而生,为了灭口而死,为什么即使知道如此,最后的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将生命,化为别人最廉价的棋子呢。”

“你自己,不也是皇帝的一颗棋子吗?”

小紫沙哑地呵呵笑着,反唇相讥。瑞贝卡一时哽住了,她注视着小紫的脸,像是想要重新认识面前这个女孩一般,许久,觉得戏剧性地苦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说来,的确没错呢,我与你,每个人都有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看来,是我把你想的太低了。说来……是啊。在被陛下养育大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豁出性命也要为他效忠,我和你……的确没有区别。”

她在小紫的面前轻轻盘腿坐下,就仿佛面对的不是你死我活的对手,而是谈笑中的旧友一般。

“你是个忠贞之士。以前,我以为你只是个被神母邪教洗脑成了傀儡的傻瓜牺牲品,现在我收回前言。请收下我,作为对手的一份敬意。我不会再逼问你任何机密了,唯一能告诉我,你坚持至此的执念何来吗。”

……

“我的母亲病得很重。”小紫沉默了许久,终于咬着牙面容狰狞地回答。

“你们当然想象不到,我们这样的贱民,连病情常常都是需要隐瞒的。我现在也想象不到,自己那时终于发现她重病奄奄一息时的心情。她倒在床上,只有说话的力气。她只是对我说着,提醒我我让她骄傲,我的工作来之不易要珍惜,不要被她拖累,不要影响我的前途。而让她骄傲的我,却无能到拿不出多余的一点钱……你不会明白吧。你们当然想象不到,连药都买不起的贱民,看着亲人辗转等死的一幕。我向女仆长想要哪怕预支一点点的工资,得到的都只有不屑与讥讽。是神母教找到我伸出援手,给我资助,让我能陪着她走到最后一刻。虽然没能救活她,但直到她在病床上临终的一刻,她都是对我笑着的。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那双虚弱却时时刻刻为我感到满足的眼睛……其实我知道,她们帮助我是有所图谋,我知道她们是因为我是九皇子的贴身女仆,我知道,她们只是需要一个挺身而出的弃子。可我不在乎,不在乎!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我们这样的蝼蚁一般的奴仆,所有为谋生的挣扎,在你们眼里都不过是口中的笑谈罢了。像蝼蚁一样活着,像尘埃一般死去。我知道自己是棋子,我心甘情愿作为棋子。因为那一刻我就明白了,即使是这样微不足道的我,一样能爆发出,让你们所有人胆寒的匹夫一怒。她们送走了我母亲,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就心甘情愿用这条贱命回报,她们要我活,我就活,她们要我死,我就死!”

她凄厉地笑着,即使是在她面前的瑞贝卡,与远远地旁听的米芙卡,此刻在明白了她缘由的一刻起,都无一例外地感到毛骨悚然,又有一股五味杂陈的感觉翻腾在心里。瑞贝卡的喉咙,艰难地蠕动着,她同样是平民出身,她当然明白小紫所说的一切。此时以这种身份站在立场中,即使是她,此刻也觉得语言苍白无力,不知如何开口回答。但小紫却没有她此刻的窘迫,反而如同吐露了心结一般感到酣畅。她不屑地轻笑:“多说无益。我从来没想让任何人理解。我告诉你这番事,只是因为你是个对脾气的人。你能把我当做尊重的对手,我就也献上作为对手的阐述。能告诉你们的,也只有关于我本人的三言两语。关于这场计划,多余的东西,休想从我嘴里得到半句。可以动手了。”

“我……有这样的事,我感到很遗憾。没想到……”

瑞贝卡难以组织语言地说着,局促地站起身来。在这一刻,她仿佛觉得,与刑架上凄然等死的小紫相比,自己第一次表现那么仓惶而手足无措。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才重新镇静下来,郑重坦诚地向小紫开口:“你是否有什么其他亲人。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事,我会上报给力所能及的每一处,尽全力解决这些困难。”

“没有。”小紫淡然地开口一笑。

“孑然而来,孑然而去。无人喜悦,无人悲伤,这不是很好吗?”

“对了。”她忽地仿佛又想起一件事,她扭头看向了米芙卡的方向。感慨于她讲述的一切,此时还沉浸在听完此事五味杂陈中的米芙卡,此时才意识到这个举动。她呆滞地愣在原地,完全不敢相信耳边的话。她没有想到,被视为自己最顽固的敌人的小紫,会做出眼前这样的事。米芙卡看到动弹不得的小紫,轻轻晃了晃刑架上被项圈上锁住的头,示意自己那边。

“哦,差点忘了。你最好去那里看一下。还有个倒霉的家伙,似乎需要你的帮助呢。”

米芙卡呆滞在那里,她还保持着被镣铐吊着的姿势,嘴里咬着口球。但这姿势米芙卡都几乎忘却了,她的目光看着远方的小紫,她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无节制地在面庞上流下。她不明白小紫为什么会救自己,为什么这个受尽酷刑献出生命都浑不在意的敌人,在生命最后却选择放过了自己。或许是地牢中相互依偎的第一次悸动,或许是在自己受酷刑拷问时,米芙卡不计前嫌的求情,或许是与小紫坦诚相对的临终抒发,那勾销恩怨的优容回答,触动了小紫内心的最后一块柔软,应该说,是米芙卡的善良救了她自己。让几乎要永生永世沉沦在这黑暗的地狱里的米芙卡,获得了唯一一次的重生。

最后用我千疮百孔的残生,把作为无垢般天使的你,送出这深渊之下的地狱吧。

瑞贝卡望向她的方向,点了点头。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刑架上温顺待宰的小紫。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紫苍白的面庞,在锁链的叮当声中努力抬起,对着她怆然一笑。

“没有了。”

咔嚓一声。一声颈骨被拧断的脆响。小紫锁在刑架上的四肢,无声地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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