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10月10日
山本的头一阵一阵的晕,虚汗不停的出。
他不自觉的发着抖。
等了许久,才听到一个足音转回来。
这个足音不像日本女人那样缓慢轻柔。
是祝玉燕这个中国女人。
山本假装十分的虚弱,手却伸到怀里握住一柄小小的匕首。
这把匕首没有鞘,拔出就能轻易伤人。
假如祝玉燕这个中国女人有心要暗害他,现在正是时机。
他要看看她是不是一直暗藏祸心。
他听到这个女人来到他身边,蹲下来,她的声音变得很近。
她轻声说:“山本先生,贵子正在服侍公子,只怕一时过不来。我倒了一杯水,您要不要喝一点缓一缓?”
山本没有回答。
祝玉燕:“山本先生?”
他在等。
而这个女人没有动作,甚至没有靠近他。
她站了起来,听足音竟是往外面去——她想去叫外面的人?
副官在外面。
但是!不能让她去!他并不相信外面的副官真的忠心于他!或许副官只是藏得太深,等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就会对他下手了呢!
正好这里还有两个中国女人可以当犯人。
在这里正好可以杀掉他和他的儿子!
山本在瞬间就打定了主意,叫住祝玉燕:“燕姬,等等。”
——这老鳖犊子真的没晕过去。
祝玉燕在心中翻个大大的白眼。
她手中端的茶里加了山本给金茱丽的药,她怀疑是*品,不知道口服的效果如何,刚才要是没能喂到山本嘴里,她本来是想送给外面的日本人喝的,金茱丽说外面会有一个日本人守着。
她现在只好再回来,蹲下友善的说:“山本先生,你没事?太好了。贵子正在服侍贵公子,暂时脱不开身。我正想去外面叫人。”
山本:“不用。”他睁开眼睛,神智清楚得很。
他说:“你去告诉山下,让他回去。”
祝玉燕知道这种军官之间听令行事,应该都有一个口令,现在山本不说口令,搞不好就是在坑她。
不过没关系,她的主要目的是去送这一杯水。
于是祝玉燕笑着说:“好的。”站起来就准备出去。
山本又叫住她:“燕姬,等等。”
——啊,你个废话篓子!
祝玉燕笑眯眯的转回身:“山本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山本:“你告诉他,今晚不许饮酒。”
祝玉燕点头:“不许饮酒。我知道了。还有别的话要告诉外面的先生吗?”
山本摆摆手:“不,没有了。”
祝玉燕这才得已脱身。
她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穿过一道门,就看到站在外面廊下的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不苟言笑,十分的严肃。
祝玉燕走上前,先点了点头,再把托盘平举,笑着说:“我来给您送一杯茶水。”
副官点点头,拿起茶杯,怀疑的闻了闻——不过,这个中国女人敢在这里对他下毒吗?哼,小看他。
副官浅浅的呷了一口,没尝出什么味道,混浊的茶汤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没有*药。
副官曾经口尝过许多*药,茶汤确实味道有些怪,但不是*药。
祝玉燕笑着说:“这是我跟贵子学习做出来的成果,结果贵子做的山本先生就愿意喝,我的这一杯,他就不肯尝,还叫我送出来给您。要是味道不好,还请您多多体谅。”
副官笑了一下,还是没有喝光,只是又呷了一口。
祝玉燕继续说:“山本先生请您回去,还说今晚不要饮酒。”
副官一听,这才相信这真是山本先生的吩咐。
看来今晚山本先生就在这里休息了,由这两个中国女人服侍。
那他今晚的工作也结束了。
祝玉燕仍笑盈盈的望着他。
副官见此,横竖杯中无*,他便一仰而尽。
祝玉燕笑得比花都好看,笑得腰都要弯了,还不停的问:“是否过于涩口?我实在是不熟练,山本先生也是故意作弄人,实在抱歉,抱歉。”
副官笑着摇头,把杯子还给她,对她一行礼就准备走。
这人现在还没晕,脚步都没问题。她是不是放的太少?金茱丽说山本每次放一茶勺她就人事不知了,她刚刚放了三勺啊!
她马上再接着说:“你能不能再站一站?屋里有今日的点心,山本先生不肯用,我们女人胃口小,也吃不下,点心都是今日新做的,要是放到明日就硬了,味道也不好了。您要是愿意等一等,我就去拿出来给您。”
她发现自己以前对日本的很多看法都有问题,比如金茱丽就说日本人对水果并没有太热情,虽然穷人确实可能一生都吃不到一颗苹果,但没有吃过就不会想念。
倒是他们对点心有很强烈的热爱,特别是做得很精致的日式点心,似乎这是非常名贵的,一般的人家都吃不起。
果然一提点心,副官确实站住了。
——因为他也很少能吃到点心。
在日本的时候,只有家里有需要庆祝的事的时候,比如他升职了,获得嘉奖了,那就会买一盒点心吃一吃,他平时最开心的事就是可以吃荞麦面,还要是炒过的,那是最美味的东西了。
因为油很贵。
到了中国以后,他才知道为什么古书都说中国富庶,因为在中国的城市里,点心是很普通的,稍稍有一点钱的人都可以吃得起点心,哪怕是穷人,攒钱给妻女买一盒便宜点心吃,也是很正常的事。
城中有许多家中国的点心店,比英式蛋糕店里的蛋糕要便宜很多。
在中国,因为土地多,耕种不费力,所以他们的米面油和糖都比日本多得多!
副官从那时起就信奉山本先生的话!日本必须占领中国的土地!
这庞大的土地才能养育越来越多的日本人。
副官到中国来以后,每吃一回点心,都更加坚定了他要夺取中国的信念。
不过自从山本先生在家里到处寻找内奸以来,他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当然更不可能去点心店。
这里的厨子只会听山本先生的话,做点心也不会给他做。
副官难忍对点心的渴望。
他再看一眼这个中国女人。
——她是不敢在这里害他的。因为就算是害了他,整座宅邸也有几百个保镖护卫在,没有口令,她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就算能逃出宅邸,她也没有汽车,只靠步行根本不可能跑远。
再三思考过后,副官都认为假如这个女人选择逃走那一定是不可能的,是愚蠢的。
那她现在的举动,就只是为了讨好他了。
副官放心了,说:“好吧。”
祝玉燕立刻高兴的说:“请您在这里坐一坐,等我避开山本先生,马上就出来。”
副官这回笃定了,这个中国女人果然是想要讨好他。特意避开山本先生才能把点心偷出来给他。
为了点心,无非是在这里多站一会儿,就当是多站一会儿岗了。
副官点点头,说:“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祝玉燕转身离开,还再三对他张望。
副官见这个中国女人如此小心翼翼,不免十分的自得。他索性坐在了廊上,看向天上的夜空。
然后躺下了。
闭上了眼睛。
祝玉燕转头看了好几次,他终于躺下了!
三勺果然还是管用的!
倒不是她不想多加,这茶杯看量最多七八十毫升,加多了就不是茶水加药,而是药糊茶了。
为了防止被尝出异味,她是特意把金茱丽做的抹茶倒进杯子里。
为防万一,她又多等了一会。
她默数了五十个数,生怕那边山本再出问题,一边心焦似焚,一边仍坚持默数,然后才回去。
那个日本男人已经好像是睡着了。
但抹一把他的脖子,全是汗,人也在发抖。
发觉她之后,还用手来抓她。
她赶紧避开。
看他还在抖,似乎是站不起来的。
不能再浪费时间。
祝玉燕抱住他的脖子,两只大腿使劲夹住他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量翻!(审核好,这是为了扭断颈骨。)
这一招是来自于苏先生的教导。针对她这个女性的身份,力量不足的前提下,教给她的几招杀*技之一。
正常人经过训练是可以扭断人类颈骨的,但是没有受过训练的人,特别是女性,上肢力量不足,单靠双手扭断颈骨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类颈骨是非常坚固的,它能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所以这时就要借助大腿和全身的力量。
祝玉燕只用苏先生在床上和地毯上试过几回,还不敢真的用力,避免成为寡妇——被楼下的工作人员误以为他们夫妻在闺房生活是过于狂野。
这一次是她第一次干,多少有些不熟练。
所以扭了两次,才听到咔的一声。
她怕只是扭动了,没扭断,干脆借力来了个翻身,整个翻了个个。
再起来就看到那个日本男人的头和身体好像有点分离了。
倒是没流血。
应该是真扭断了,这都不像人了。
祝玉燕赶紧爬起来往回赶。
她在外面耽误的时间有一点久了,不知道山本还有没有在外面等。
果然一回去看到外面没有山本了!
她顾不上再掩饰直接跑起来冲了进去!
差一点跟山本撞个正着。
山本正站在屋当中,显然眼前的事有点让他吃惊,听到后面追来的脚步声,他回头震惊的看向飞奔而来的祝玉燕。
身为一个成熟的军人,他没有错认祝玉燕神态的改变!
他抽出刀就回身向祝玉燕扑过去!
他有自信自己不会输给两个女人!
哪怕他现在生了重病!一个日本军人也不会输给两个弱小的女人!
山本大喊:“中国人!我会让你后悔背叛我!我会杀光中国人的!杀光你们所有人!”
哪怕是祝玉燕,此时也感到了一丝阴寒从背上窜上来。
但她不能后退!
她避开山本扑上来的身影,回身飞踢——专往裆下去!
这也是来自苏先生的教导,为此付出了苏先生三天不能站起来的代价。
所以这一招,她是比较熟的。
幸好此时没有人。
中国女仆都回下人房了。
内宅之中,保镖也都不在,山本太怕死,把保镖放在了宅邸外围和前面。他既怕外面攻打起来,也怕在自家被人暗杀。所以这座宅子里,人其实非常少,越到后院人越少。
所以不管在这里发出再大的声音都没关系。
至少现在还算安全。
祝玉燕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继续在房间里躲,她刚才确实踢中了山本的档。
但这个日本男人竟然能继续瘸着向她扑来,要不是他手中只有一把刀,身体又确实虚,可能她现在已经倒下了。
突然山本一个向前扑倒,她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见山本反手把刀往身后扎去,她才看到是金茱丽从背后抱住了山本!
她被扎到了!
祝玉燕顾不上多想,随手抱起地上的什么东西就向山本砸过去,砸的时候才发现是食案。
是给小山本放水的食案。
这一砸,山本扑倒在地。
他本来就虚,只凭一股心力追,现在被兜头砸了一木头桌子,就算小,也是实木的,当下立扑。
但这人不愧小强,扑倒仍要继续打,他手握住刀根本没松开,拔出后又向前挥。
祝玉燕抓住食案去砸他胳膊,连砸好几下才把刀给砸掉,然后又砸头,眉毛眼睛不停不顾的往上挥。
但山本竟然还没昏过去。
当然也没死。
这家伙真能撑啊。
不过已经算是不能动了。
金茱丽还死死抱住他的腿,趴在那时一动不动。
房间太暗,和服又太花,她看不清她到底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山本像个翻盖的乌龟,嘴里还在骂,人还在扑腾,就是翻不过来。
祝玉燕又砸了他的头几下,看他更迟钝了,就去拿胰岛素。
这玩意估计是一直收在这里,平时就是由金茱丽给他的打。
——他一定以为金茱丽是无法反抗他的吧。所以把这里当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祝玉燕敲了五支,一支支全给推到山本的脖子里了——没办法,他的两只手总是反抗,就是绑起来也不老实,她只好骑在他背上,照着脖子打。
第一支推进去,山本就有点想撑起来。
第二支,他就软了。
第三支,他就不动了。
她以防万一,这一盒剩下的她全给他推进去了。
看他像一块死肉一样不动了,她才去扶金茱丽。
幸好,金茱丽还能动。
她把她扶到外面,廊下被月亮照得亮堂堂的。
她拉开金茱丽的衣领,发现确实是有一个深深的伤口,正在肩胛处,刀被和服和骨头挡了一下,没伤到下面的心脏和肺。好处是,这里是肌肉和骨头,没有明显的大血管,也没有伤到重要的关节,血一会儿会自己停的。
坏处是如果不能恢复,可能日后胳膊用起来不是太顺畅。
另外还不知道那刀上有没有毒。
祝玉燕只说好的:“没事,血很快就不流了。我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溜出去。你这里有没有洋装?和服太明显了。”
金茱丽的眼睛像火一样闪光,她轻声说:“有。”
然后不用她扶,自己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扯掉了身上的和服。
她*身走进去,不多时,就换好了衣服出来。
她穿得很奇怪,西装裤子,西装外套,这全是男士的,而里面又是一件裙子。
可能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有点不太清醒了。
祝玉燕没有纠正她,而是进去找了一双鞋让她穿上。
这里只有男人的鞋,属于女人的只有袜子。
所以她只能找到小山本的鞋,还是新的,可能是他被救回来后,由下人买回来的,而他还没穿过。
金茱丽穿上后,鞋就有些不合,太大了。
祝玉燕拿布塞上,再用布把鞋绑在脚上,扶起金茱丽:“好,我们先去山本的房间。你说的档案应该就在那里。”
第442章 1月30日
金茱丽的眼睛像火一样亮。
她穿着不和脚的鞋子,衣着那么的古怪,背上还有伤口,行动还不方便,但她像是重新焕发了生命!
她开始跟祝玉燕说话。
跟之前几乎不说话相比,她现在似乎很有表达欲。
而且,中、英、日混杂。
祝玉燕见过很多人,她去济贫院的时候就见过和金茱丽一样的人。他们很愿意说话,很想说话,但是总是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受限于知识职累,祝玉燕也搞不清这到底算不算是有病了,需要治疗。
她只能寄希望于金茱丽能自己好起来。
幸好,她能听懂大部分她的意思。
她先是安慰她“别担心,这座宅子里没有人。”
跟着又说“就算有人看到我们也没关系,他们不会管我的。”
不等祝玉燕发问,她就转头过来对她笑一笑,面容苍白、笑容甜美、眼神空洞。
“不管我是什么样、不管我穿什么、还是没穿、不管我受没受伤,都不会有人理我。”
“这个院子里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金茱丽:“你跟我走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管你。”
——不会管你的死活。
祝玉燕猜出了她的未竟之语,陷入了沉默中。
金茱丽又说:“那个东西,他写了很久,写的时候还会擦刀。据说那是日本人用来自尽的刀。女人也有,但女人的刀特别的小,男人的刀要大得多。你知道吗?日本女人出嫁时,手中都要握一把刀呢。”
她边走边哼唱着日本小调,听不出是哪里的,但她跟着哼起的却是享德尔的《圆舞曲》,她轻声的哼着,在长廊上慢慢的走着。
祝玉燕本可以叫她安静一点,但是她却奇异的没有阻止。
——因为之后究竟会怎么样,没有人知道,她也不知道。
山本父子死了。
苏老师还不知道在哪里。
仅凭她们俩人,真的能逃出去吗?
假如不能逃出去,那这一条长廊,此时的夜空,就是金茱丽重获自由之后第一个得到的礼物。
她不想阻止她享受这一刻。
穿过一道门,又是一道长廊。
她们俩合力把倒在这条长廊上的副官先生给拖到了旁边的房间里,他的头差点掉在外面。
金茱丽想了想,哒哒哒的跑回去给他抱了一条被子出来,仔细的盖好,还温柔的拍了拍被子,像在哄宝宝睡觉。
然后再仔细的轻轻拉上纸门。
她们继续往外走。
穿过这一条长廊,外面就是属于人来人往的地方了。保镖常在这边巡逻。
当然此时没有保镖。
一到夜晚,保镖全都退到了宅院外面,绕着这座宅子站了一圈,连墙上站的都有,就是为了防范外面的敌人。
这样一来,这座宅院里面就安全了。
人越少越安全,可能是这个意思。
金茱丽小声对她说:“晚上,女佣们都要被锁在房间里不能出来。”
她转头看着她说:“我以前去找过她们。”
——想让她们带你逃跑吗?
——后来发现她们都被锁在房间里。
祝玉燕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像两个好朋友在散步。
走过宽阔的庭院,才来到山本的书房。
中间竟然真的没有遇上任何一个人!
这里简直就是个空屋子。
祝玉燕十分想立刻给苏老师打个电话让他赶紧来。
仔细想想又不行,院子外面围得都是人。
等于是外人进来不容易,她们出去也不容易。
这就像个笼子。
但好在是,她们俩现在的行动倒真是自由了许多。
山本搞不好给这座宅院定下的规则是:天黑以后不许乱走!
天一黑,谁都不许乱动。不许随便从屋里出来。走出来的人要有口令。
而口令是由山本签发的。
现在山本没了。
她知道的唯一的口令是“今晚不许喝酒”。
能不能凭这条口令出去呢。
还是这只是“下班”、“回屋睡觉”的口令?
祝玉燕想不出头绪来,只好先放在一边,先考虑山本的那个“档案”。
山本的书房也是一个院子,从门进去还是一条木造长廊。
金茱丽牵着她走过去,来到纸门前——所以说,书房用纸门真他娘的好!
打开,里面就是书房了。
金茱丽牵着她走进去,自然的打开灯——也不必担心有人在就是了。
然后她就爬到山本的书桌后,揭开墙上的挂画,露出里面的保险柜。
这个倒是很传统。保险柜都在墙上的画里,四面墙找过来就能找到了。
保险柜有密码。
不等祝玉燕问金茱丽知不知道,她已经转动转盘,一边轻轻哼着歌曲,一边轻松的打开了保险柜。
金茱丽笑嘻嘻的说:“他让我打开过保险柜,还告诉过我密码。他说,这证明了他是真心接纳我的。”
祝玉燕也不说话了。
哈哈哈!
——山本用尽办法也没能征服金茱丽。
她一直保存着自己。
她把里面的东西都掏了出来。
祝玉燕发现这么多文件都快乐疯了!
但时间有限,她只能捡最要紧的。
她快速把所有的文件都打开看一遍,再将她觉得重要的放到一边。
一个是一份名单,似乎全是日军的高级将领和重要人物,其中还有几个中国名和英文名。
这个一时半刻背不起来,她只好先放下。
一个是地图,她看了两眼,猜测其中可能有行军的路线和作战计划。
她赶紧背了一张。地图是早就记过的,只要记下其中的行军路线就可以了。
最后是一份非常厚的文件,其中有大量的对天皇的赞美之类的废话,所以一开始祝玉燕把它放到了一旁。
但金茱丽说:“这就是他在写的东西。”
嗯?
祝玉燕又把它拿回来看,跳过许多许多之后,一直到后面,才有山本所谓的“忠心之言”。
他向天皇提交了一份他认为能最终占领中国的计划:屠杀中国所有的重要城市中的所有中国人。
祝玉燕身上所有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山本说,北平、南京、上海……等中国的大城市里有许多人,他们都是这个国家最有钱、最有权的人,也是最不可能认同日本统治的人群。
因为日本能给他们的,不可能和清朝皇帝相比。清朝太富裕了,他们太有钱了!
只要杀掉他们,那他们的钱就会立刻变成我们的,成为我们的军费。
而杀光他们,也不用担心没有中国人给日本人当奴隶。
中国人非常多,哪怕只剩下十分之一的中国人,都足够日本人使用的了。
杀的中国人越多,中国人就会越害怕日本人,他们就不敢反抗了。
只要我们能下定决心,杀掉这些反抗我们的中国人,我们就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最有效的统治。
到那时,陛下,您将会得到这座世界上最大的王宫紫禁城,您会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统治着这个美丽巨大的陆地国家!
尽情的屠杀中国人吧!
日本的士兵每杀死一个中国人,都是在为天皇尽忠,他们会是您最忠诚的士兵!
祝玉燕抖着手把这份报告放了下来。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历史中会发生日军屠杀南*的事了。
因为这份报告被采纳了!
而且在日本的计划中,南*只是其中之一,他们计划屠杀的是中国所有的重要城市。侵略到哪里,就杀到哪里。
这份文件不能被送上去!
祝玉燕想烧掉,又想起此时可能无法找到火源,就拿起桌上的水壶,把水浇到这份报告上,用手把纸全都揉烂。
金茱丽帮她一起干,没有问为什么。
将这份文件彻底催毁后,她仍然无法放心。
会不会有什么地方还藏着一份?
会不会山本已经上交过了?
会不会山本曾经与什么人讨论过这件事?
会不会……
她努力镇定下来。
——她必须活着逃出去。
——她必须把这份情报传出去!
第443章 Feb30
怎么出去?
这是个问题。
祝玉燕的第一个想法还是联系苏纯钧。
但放在现代可能一个手机就能解决的问题,在此时却难如登天。
山本的书房里确实有电话,但电话拔号需要告诉接线员口令才能向外拨。
这个口令,金茱丽不知道。
山本又已经死了,显然不可能再起来回答问题。
而且电话的口令,竟然只有山本知道。
金茱丽摇摇头,说:“所有的口令都是他设计的,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我怀疑他可能是前一天才会编今天的口令。”
山本真的谁都不相信。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她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没有人发现异样,山本死了这么半天也没有保镖从天而降,这都多亏了山本的疑心重。
这个宅邸在夜晚就像是一座孤堡。
既然无法通知外面的人,那就只能她们自己逃出去。
山本的这座宅邸,位于日本租界的里面,住在这里的人有八成都是日本移民,少部分是其他的外国人,还有一部分中国的雇工和苦力。
但不管是哪一国的人,哪怕是日本人,在夜晚都不能在外游逛。
日本有巡逻队,会将夜晚在外的人和车都抓起来,有的甚至会就地格杀。
祝玉燕思来想去,觉得可能只有一个机会。
她对金茱丽说:“山本有没有汽车?”
她打算开着山本的车离开租界!
山本自己的车上应该是会有通行证一类的东西。
早年苏先生车上也有通行证,还有个洋名叫“红派司”。当时苏先生开着他的那辆车送祝家人去各个租界都很方便。她当时就觉得“红派司”可能的意思是“pass”?红是指上面的章?当时苏先生车上的派司有好几张,似乎有美军的、有法军的,还有英军的。
现在街上实行的派司应该就是日本的了。
她希望山本的车上有派司。
山本当然是有汽车的。
以前他还亲自开车带金茱丽去日本的酒馆吃饭,当然,她要打扮成日本女人的样子。
后来山本就不再亲自开车了,也不会再坐在驾驶座上,而是坐在后面,每回坐在那里时都把自己缩得很小。
“他很怕刺杀。”金茱丽慢悠悠的说。
“车就在院子里停着。”金茱丽说,“车钥匙在这个书桌里。”
祝玉燕就跟金茱丽把书桌翻了个底朝天找车钥匙,还找到了一把手*,几枚手里剑。
祝玉燕前世看日本漫画时知道手里剑,但她真的认识这个东西还是在苏先生的教导下。
苏先生说这是日本的暗杀刀具,非常危险。
他拿给她看,手里剑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刀尖是可以几乎完全隐藏在指缝中的,而且它有棱,这样刺中人体后会形成星状的伤口,会持续出血,伤口会慢慢撕裂扩大,除非手术缝合,不然很难自愈。
就像枪伤,枪伤也是崩裂开的伤口,会持续出血,伤口会撕裂扩大。
祝玉燕把枪拿在手中,拿上车钥匙,带着金茱丽离开。
刚出门,她就察觉到视线!
她敏锐的往外看,见一个人盯着她们看了一眼,竟然矮半身又原路退回去了。
是个男人,但他没有大叫,也没有发出警报。
祝玉燕挡住金茱丽,一时头脑风暴不知道该马上跑向外面,还是退回到屋里。
反倒是金茱丽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金茱丽轻声说:“没事,我跟你说过的,他们看到我都会当成是没看到。”
她曾经在这条木廊上爬行,浑身赤着,血不停的从她身上流下来,她向外爬,向看到的每一个人求救。
但所有人都避开了她的视线,转过头去,离开了。
其中有中国人的保镖,也有来拜访山本的白人青年。
山本用一次次的事实告诉她,在这座房子里,不管是她的同胞,还是她喜欢的英国人,都不会救她。
能救她、帮助她、给她治疗的只有山本。
她只能依赖他。
她拉着祝玉燕往外走,一直走到外面的庭院里,都没有人冲出来抓她们。
祝玉燕这才明白在这座宅子里,金茱丽是一个隐形人。
每一回,山本都告诉她,他有多么看重金茱丽,仿佛她是一个重要的人质,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但金茱丽真正体会到的是没有人会看着她,她像一颗无足轻重的小石头子,被踢开,被踩踏,都无关紧要。
他们轻轻松松就找到了山本的汽车,它就停在棚子下。
祝玉燕用钥匙打开车门,先让金茱丽上去,她再上去,打开发动机的箱盖,插入钥匙,发动了汽车——要不是苏先生教过她,她可真不知道怎么使用这个时代的汽车。
幸好剩下的问题就没问题了,除了发动机的声音实在太大之外。
在夜色中,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扩散了。
这让祝玉燕的心跳也跟着快起来。
她从汽车里找到了通行证,一个个摆在车窗前。
然后挂档,把车倒出来,向大门开去。
她开得有点快。
不是她心急,而是这个车给油很足,一启动就速度很快,一路呼噜噜的向前跑,车轮滚滚,压着地面上的石子路,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蹦一蹦的。
天很黑,她不太熟这里的路,所以一路开过去,什么草坪、造景路、羊肠小道、木造路,等等,她都是直线开过去的。
她之前进来都是由人领路,走的是木廊和洞门,是绕着宅邸的边沿走。
现在开车出去,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出去。
幸好有金茱丽,她在后面替她指路,才让她有惊无险的开到大门处。
大门处有卫兵,有日本兵,还有中国保镖。
显然,他们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们也没有动。
祝玉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停车,只能开始按喇叭。
但她一按喇叭,日本士兵就把枪给端起来了。
虽然没有对着车,枪尖向下,但只要她再做出什么让他们不安的举动,他们可能就会举枪向她射击了。
苏先生告诉过她,日本陆军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战术,就是这样一排排的平举射击。战场上日本军一排排站着向前突进,每一排的士兵都会一齐举起枪向对面阵地的敌人开火射击,直到射空,然后他们就会蹲下来加弹药,由第二排的士兵上前,蹲下来的士兵落到后面,换好弹药后再站起来,加入队伍。
这样的好处是士兵不会注意到身边的战友是不是被击中战死了,日本士兵的帽子会遮挡一部分视线,让他们只能看到前方的敌人。所有人都同时开枪,机械的训练更容易迅速反应。
所以,现在她面前这一队日本兵,假如他们开枪的话,是有极大可能会杀掉她的。
祝玉燕继续向前开。
她不再按喇叭。
日本兵也没有继续向她举枪。
一直到了大门口,与日本兵对上了。
她对为首的日本军官说:“晚上好,月色很美。山本先生让我告诉你,今晚不许饮酒。”
军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车后面坐着的、穿着男士西装的金茱丽。
他很犹豫。
他犹豫了很久——大概有几分钟。
他的手放在对讲机上,却拿不定主意——比如向屋里的山本先生询问一句。
山本先生最近很威严啊,估计这个军官不是很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祝玉燕的眼睛一边看着他,一边看大门,盘算着冲开大门的可能和危险性——非常危险,极有可能会被打死。
一旦闯大门,日本兵立刻就会发现不对。
他们的兵力和武器不止门前这一队人,肯定是有炮的,到时她们绝对逃不掉。
这个军官最终把手从对讲机上拿下来,示意放行。
——比起向山本先生再询问一遍,他选择相信口令。
太好了!
大门缓缓打开了。
汽车飞快的向外驶去。
祝玉燕用一个惊险飞速的转弯,把汽车拐到了马路上。
然后一脚油门,汽车呜呜叫着飞快的跑了。
——看来她第一次开车开得还不错!
第444章 3月30日
深夜中,路上空无一人。
近处、远处都是黑漆漆的,隐隐可见低矮的日本木造房子连在一起,夜色中向前方延伸,起起伏伏。
这种连在一起的木造房子,叫长屋,是起火灾的好材料。日本历史上多次一烧连着烧好几座城的大火灾都是这么来的,但日本人还是造长屋,因为它便宜。
穷人的长屋和山本的豪宅不在同一条街上,相隔之间有好大一片的空地,让祝玉燕险些迷路。
因为他娘的竟然没路灯!
全是黑的!
没路灯,也不可能有雷达和地图。
所以她现在完全是在凭直觉瞎开。
反正她记得自己家在哪个方向,从哪里进的日本租界,但是具体的路怎么走,这一到天黑,路看起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等她跑到长屋这一带的时候她就知道——走错路了。
这很正常!
日本租界这一块也是相当复杂。当时日本人来要租界,把这里划给他们之后,日本人推倒了不少的街道,把这里住的中国人都赶走了,然后就盖起了许多他们自己的建筑。大量的日本移民也是这个时候来的。
日本移民分普通日本人、日本有钱人、日本穷光蛋。
普通日本人是自己盖房子,日本穷光蛋住在街上,日本有钱人也是自己盖房子,所以这附近的房子可以粗暴的分成三个区域。
砖楼:日本知识分子、日本精英阶层、日本商人。
木造楼、长屋:日本普通人、手工业者、小商贩、妓院。
大宅子:山本及其同类。
虽然在祝玉燕出生的时代里,日本手工业者已经把牛吹到了全世界,匠心什么的,好像很出名。但在这里,日本却是机器的天下,手工业者早就沦落到跟乞丐差不多的地位去了。
祝玉燕以前进日本租界,从来没到长屋这里来。
所以一看到长屋就知道走错了。
走错了也没办法,只能继续走。
长屋的路不平,继续开。
长屋的路太窄,沿途撞到木门木栏,继续开。
这么吵,她怀疑就算追兵现在没反应过来,之后要找过来也很容易。
本来这已经够糟了。
但更糟的还在后面。
车不动了。
它没油了!
祝玉燕气到狂骂,但没办法,说起来山本也是挺精的,车就加了一点油,这样就算有人抢了车逃走也要趴在半道上,看这脑子,够可以的。
幸好已经死了!
祝玉燕下了车,把金茱丽扶下来,继续逃。
她时不时的抬头辨别方向,根本顾不上去管身后有没有追兵。
但听动静应该还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日本人还没发现山本已经死了。
但还能逃多久不好说。
而且她走错路了。这样就算苏老师找过来,两人也极有可能错过。
金茱丽就是一直沉默的被她拉住向前跑。
她不说话,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
直到祝玉燕发现她的动作有点过于慢的,她想起她身上还有伤,扶住她问:“是不是走不动了?”
她左右张望,想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能代步的东西,不然能捡根木棍当拐杖也可以。
她扶着金茱丽又走了半条街,发现她脚上的鞋跑没了,两只脚都没有鞋了,有一只连袜子都没了。
祝玉燕把她扶到墙边,让她坐下歇一歇,她也是呼哧呼哧喘粗气,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
她四处去看了看,找到了一根扫帚,拿过来让金茱丽当拐棍。
然后她再脱下自己的鞋,准备给金茱丽穿上。
反正她还有袜子。
抓住金茱丽的脚给她穿鞋时,她摸到了一手的血,滑滑的,闻着有血腥味。
她本以为这是脚磨破了,等她把人扶起来继续走的时候,月亮移过来,照到了地上。
土地上有一滩深色的湿痕。
祝玉燕猛然明白过来!
金茱丽肚子里的孩子!
“你要生了吗?几个月了?”
祝玉燕自己算不清,她在心里赶紧回忆,四五个月?不,应该有六七个月了!
六七个月的孩子有大大?
能自然生产吗?
她扶着金茱丽,又让她坐下来。
怎么办?
怎么办?
她一头一脑的汗。
“你疼吗?你疼多久了?”
祝玉燕去摸金茱丽的手,她的手一直在发抖,两人一直挽着手逃的,手湿凉冰冷。
她又去摸她的脉博,手上摸不准,她现在心不定,她去摸她的颈侧,匆匆数了一下,一百五左右,只多不少。
她又去摸肚子——她摸不出来!
学校的卫生课只教了打针、喂药、裹伤、确定是死是活,没教接生!
金茱丽的手拉拉她。
她赶紧凑过去:“怎么了?疼吗?很疼吗?你晕不晕?感觉怎么样了?”
金茱丽抬起脸,脸色苍白,满脸虚汗。
她在笑。
笑着,轻声说:“孩子要掉了。”
祝玉燕愣了。
金茱丽摇着她的手,笑得很开心很满足,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
“孩子要掉了,它生不下来了。哈哈……哈哈……”
祝玉燕搂住她,安慰她:“放心,这孩子肯定已经死了。这么多事,大人都不好,这小东西怎么可能会好?它肯定已经没了。”
金茱丽抱住她,不停点头:“嗯,嗯!”
祝玉燕:“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把它拉出来,就像拉屎一样拉出来,拉完了我们再走。”
金茱丽抱着肚子:“哈哈哈,好!好!”
她肯定是肚子在疼了,疼得厉害了。
祝玉燕站起来四处张望。
这里还是长屋,但这附近的屋子已经变得稀疏多了,不像前面都是连在一起的。
她们应该已经快跑出这一片了,这里是边沿处了。
可能再往前一点就是中国人地方了。
但现在金茱丽一步都动不了了。
她们停下来的地方没有日本人的房子,远处有一个,但肯定不能跑去那边求助。
附近要是有个棚子什么的地方就好了。
她四处张望,不敢跑太远。
这里都是土地,日本租界没在这里修路。
旁边还有田,一块块半半拉拉的开垦出来,种着半畦青菜什么的。
地势不平,就高高低低的看不清楚远方。
野草茂盛,在黑夜中更让人分不清地方。
这时,一个人过来了。
他是静悄悄的过来的。
极有可能是住在附近的日本流民。
住在长屋附近,没有自己的房子,是最穷的那一部分日本穷光蛋。他们或许会干一些雇工的活,白天也会当当苦力,但他们同时也是流氓、小偷、强盗。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化身为坏人。
祝玉燕的小提包里本来有一支枪,但在被山本强留下后,枪就被收走了。
她抓住那根扫帚,站在金茱丽身前。
这个来的人只要手里没枪,她就未必会输。
苏先生教过她击剑,为此付出了“苏先生被苏太太打得头破血流的”传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苏先生家的葡萄架都是倒的。
那个人肯定是打算过来打劫的。
他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没有月亮,看不清来人,但只有一个人。
祝玉燕想了想,用英语说:“你要是靠近,我就杀了你。”
这个人很有可能听不懂英语,但他一定能听懂这是洋文。日本兵不怕洋人,但日本平民还是挺怕洋人的。
这个人还是慢慢的走过来了。
祝玉燕当机立断,平举着扫帚向上刺击,一下子就击上了这个人的头。
——他竟然没躲?
饿晕了吗?没力气?
她乘胜追击,拿着扫帚继续打头。
那人连吃好几下打,抱住头,小声的说:“二小姐,二小姐,是我。”
“是我。”
祝玉燕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不再打了,退开,盯着这个人看。
他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下面甚至不是裤子,而是兜裆布。
他看起来就是个日本乞丐。
但他抬起头,竟然是前几日才见过的于英达。
他被她打得脸上全是血道子和青红。
于英达的表情很渴望她相信他:“二小姐,是我,于英达,你还记得吗?”
祝玉燕没那么轻易相信。
主要是这个人,前段时间才出现过。
这看起来太像一个局了。
但是……今晚发生的事,并不是有计划的。全是临时起意。
就连她逃到这里也是临时起意。
如果有人真的能算到她会在今晚出逃,还会逃到这里来,那真可称得上是诸葛亮在世了。
祝玉燕退开,“于先生。”
她没再继续打,但是也不打算跟他多纠缠:“于先生,我就不问你为什么还在城里没有走了。我现在无暇他顾,还请于先生行个方便。”
她扬扬下巴,示意于英达哪来的回哪去。
于英达没有走,他看了看她身后,对她说:“二小姐,我在那边搭了个棚,我就住在那里。这位女士,可以请她去我的棚子里,她这个样子,最好还是,我看她像是……快生了。”
他仰头看着祝玉燕:“二小姐,我没有恶意。我棚子里还有吃的,还有我今天打回来的水。二小姐,让我帮帮你,我能帮你的!”
——他一直、一直想证明,他是可以帮上祝家的忙的!
第445章 4月30日
她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所以她扶起金茱丽,跟上了于英达。
于英达所谓的“棚子”距离这边并不近,他们至少走了十分钟,不排除是因为金茱丽几乎没办法走。
而那个“棚子”,更像是一个垃圾堆。
它有半人高,用几根棍子或其他东西当成支架,架起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可以让人钻进去躺下。上面盖着报纸、广告牌、破被子,之类的东西。
她在认出于英达前认为他是一个日本乞丐。
现在看到这个棚子,她确信,于英达确实在当乞丐。
而且,他一个中国人,在日本租界边沿当乞丐。
……这并不奇怪。
她马上就能想到几点好处。
首先,日本租界这里不会有流氓过来。住在这附近的日本百姓虽然穷,但比起同一座城里的中国穷人,日本穷人至少都能有饭吃、有工作干,能赚到一点钱,所以这里的坏人就要少很多。
其次,这里只有日本警察巡逻。日本警察对中国人是凶神恶煞,对日本穷人来说,可能最多是个有点凶恶的坏人,会打人抢东西,但不会杀了他们。
最后,这里应该更容易乞讨到食物。
于英达确实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而他能躲在这里,应该是他伪装成了日本人。他应该是会日语的。
这也是他曾经的经历带给他的一点点优势,让他能活下去。
于英达看她们不进去,他就拼命解释:“里面很干净,我每天都会打扫。衣服也会洗干净,不脏,也没有虫子。”似乎很怕她们会嫌弃。
祝玉燕先钻进去看了看,才让金茱丽进去。
金茱丽爬进去后就不动了,她侧躺着,没有大叫,仿佛只是睡着了。
女人生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
祝玉燕真的没有经验。
但她说起来见过的并不少。
前世在电视中见过的都是母亲在拼命流泪哭喊,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生下孩子。
金茱丽肯定不能哭喊,她们发出的声音太大会引来人的。
但金茱丽也并没有喊,她像死了一样没有动静。
从逃走到现在,她一直都很平静。仿佛,能摆脱山本,走出那座宅子,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祝玉燕也提供不了多少帮助。
她以前去济贫院送物资的时候是见过生孩子的妇人的。
她们就躺在地上,好一点的会有一张席子,或一条单子,或一件衣服躺着盖着。差一点的就直接躺在地上生,不是屋里的地板,而是外面的土地,就这样幕天席地的躺着,周围也是躺着的病人。
女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悄无声息的把孩子生下来。
“悄无声息”是说她们真的很少发出大叫声。
仿佛是没有力气——也可能确实是没有力气,她们都长时间饿着肚子。
济贫院里每天只吃一顿粥饭,一碗汤,一块饼。
这种情况下,孩子都很小,在肚子里也长不大。母亲没有力气,孩子也会努力挣扎着来到世间。
这些孩子并不都是夫妻所生。这些女人也不会都有丈夫。她们中大多数,孩子的来源都不清楚。
有时是暴力,有时是交易。
不能去指责什么,只能尽力提供帮助。
祝玉燕守在棚子边。
于英达很高兴,他把他存的水抱出来。
“我每天都去水井边打水,水瓮也是每天清洗,这些水我也烧过,都是干净的。”他把水瓮放下,里面有一个瓢。
祝玉燕已经渴了,也饿了。
她今天一天等于都没怎么吃东西,在山本家吃的那一顿不知所谓的西餐早就消化了。
但金茱丽吃得更少。
早知道今天要逃走,她一定会劝金茱丽多吃点。
她捧起水瓢喝了一口,水清凉甘甜。她一口气喝了一瓢,又盛了一些,端进去喂金茱丽,让她也喝下去。
“感觉怎么样?有感到有东西在往下坠吗?”她摸摸金茱丽的额头,全是汗,有些烫起来了。
金茱丽笑着点点头。
她握着她的手:“你这个姿势好使力吗?要不要翻过来?正躺试试。”
她帮金茱丽从侧躺变成正躺,她的肚子就显出来了。
跟她想像中的孕妇的肚子不同,这个肚子,它的位置有点靠下,像是在屁股的正上方。
这个位置对吗?
而且这个肚子并不像个水球——她记得孩子是在羊水里,会随着羊水的排出出生。
但刚才金茱丽已经流了很多血了。羊水里有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事。
她轻轻把手放在肚子上。
肚子是硬的。
祝玉燕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生孩子好像是一个很花时间的事。
有人会生好几天的。
可她们显然不能在这里生好几天!
但是,要怎么做呢?
这个世界又没有催产素!
祝玉燕再钻进去看看金茱丽,问她:“你现在有多疼?疼得厉害吗?”
疼得厉害应该就是快生了吧。
金茱丽的表情仍是很木然,但她在点头:“很疼。”
但看表情,她像是感觉不到疼。
她到底多能忍疼啊。
祝玉燕对怎么生实在是一无所知,她只能给金茱丽打气,握着她的手说:“疼就用力,像拉屎一样把它拉出来。”
金茱丽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加油,加油。”她握着金茱丽的手小声说。
“加油。”
“加油。”
于英达在外面守着,他听到了里面的声音。
他是见过生孩子的,廖太太生孩子的时候,他已经在廖家了。
廖家以前房子少,家里有人生孩子时,请的是外面的接生婆来接生,他见过接生婆是怎么接的,说实话,有点吓人。
现在他在外面,听到二小姐有些手足无措,想她虽然已经嫁了人,但是还没有生育过,现在应该很着急吧。
他在外面小声说:“二小姐,你帮她压一压肚子。”
“什么?”祝玉燕惊慌的问。
外面,于英达小声说:“压肚子。帮她压肚子,把孩子压出来,她没力气生,你帮她用力。”
“压”肚子?
把孩子“压”出来?
这可真是超出祝二小姐的接受能力了。
在她的印象里,产妇和孩子都像豆腐一样吹不得、拍不得,怎么接生的时候要压肚子呢?
这就像是把瓶子里的球挤出来一样,靠的是蛮力。
有可能瓶子会挤坏,有可能球会挤坏。
祝玉燕不敢。
金茱丽也听到了,她把她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她说:“我没事,你压吧。”
祝玉燕的两只手抖啊抖的,“我不行,我不敢用力,要是压坏了怎么办!”
于英达见过金茱丽的样子,他虽然不认识那个女人是谁,但深更半夜,二小姐扶着一个明显穿着奇怪的大肚子女人过来,他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内宅故事也不过如此。
但二小姐是个好人,她肯定是来帮这个女人的。
于英达小声说:“二小姐,你一定要帮她生。孩子闷在肚子里会出事的。”
孩子倒无所谓。
祝玉燕不在乎这个孩子的死活,她只想救金茱丽。
于英达:“孩子要是生不出来,产妇也是会憋死的。”
——她怕的就是这个!
她怕的就是生这个孩子生出问题,把金茱丽给害死了。
金茱丽按住祝玉燕的手:“压吧,压出来我就轻松了,我就再也没有害怕的事了。”
祝玉燕没有办法,跪直了,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试探着用力。
肚子是硬的,根本推不动,里面也没反应。
——难道孩子已经死了?
祝玉燕:“你有感觉时,我再压。”
金茱丽点点头,按住她的手。
金茱丽一使力,祝玉燕就推肚子,往下推。
她跪着的地方很快变得濡湿,不知是血是水。
金茱丽的脸在暗处也白得发光,要不是她的手一直按住祝玉燕的手,祝玉燕早就去摸她的脉博了。
不知几次过后,祝玉燕突然感到手下的肚子变软了。
金茱丽梗着脖子,浑身放松,屏住呼吸好一会儿。
等金茱丽开始努力喘气,祝玉燕也不敢去脱她的裤子——她刚发现,她根本没帮金茱丽脱掉裤子。
那条西装裤长得也奇怪,屁股的位置做得特别肥大,不知道是什么风格。
金茱丽的两条腿像筷子一样细,现在她的腿也放松了。
祝玉燕:“生、生下来了吗?”
金茱丽望着棚子的顶,透过间隙,可以看到夜空。
她的眼睛张着,眼泪流过面颊。
她的声音格外的平静,稳定。
“把那个孩子淹死,扔到河里,淹死它。”
祝玉燕沉默的把她的裤子脱下来,找到了那个滑到裆下的“孩子”。
它很小,小到像是一块肉,而不是一个孩子。
大概两个巴掌大。
身上是血红色的,不是皮,而是透出来的颜色,还有挂上的血污。
它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大,眼皮鼓着,占了半张脸。
鼻子很小,嘴巴也有点大,脸却很小,像是很小的脸上长着巨大的眼睛和嘴。
凭心而论,不能说它可爱,它跟可爱完全不沾一点的边。
但是,“可怜”。
一个,可怜的,生命。
有那么一瞬间,祝玉燕想到了自己的出生。她的亲生父母,在她出生之前,就暴发了大战。父亲外遇想离婚,母亲生下孩子还没出月子就要面对这样不幸的消息,她没有工作,丈夫赚了大钱却并不想跟她分享,孩子毫无用处只会托累她。
其实她没有资格去怨恨母亲。
世人赋予父母子女太多的美言,让父母和子女都有了过多的期待。
其实父母未必慈爱,子女也未必孝顺。
大家都是在开盲盒,谁也不比谁更幸运。
无辜的子女遇上不爱自己的父母是不幸。
慈爱的父母遇上不孝顺的子女也是不幸。
祝玉燕曾经以为假如不被父母所爱,不出生更好。她不止一次的对亲生父母这样喊过。
“为什么要生我呢?”
“你们都不想要我,还不如不要生我!”
她也曾经做出发这样的选择。选择离开那个世界。
但是现在,她不那么想了。
如果能再次选择,她还是想活的。
哪怕不被父母所爱,哪怕出生后要面对许多不堪,她也想活。
她碰了一下这个孩子。
它一动不动。
是死的吧。
它的手和脚放松着,初生的孩子,手脚应该是紧紧蜷着?还是放松的?
它没有哭叫,也没有呼吸。
果然是……已经死了。
这样也好。
她松了口气。
她把这个孩子用棚子里的旧衣服包了一下。
她转头对金茱丽说:“生下来就是死的。”
金茱丽的眼睛无比的亮,无比的有神,她满足又高兴的说:“好的。”
祝玉燕:“我去扔了它,你睡一会儿吧。”
她抱着这包东西出来。
于英达站在不远处,看到她出来就赶紧走过来,看着她手中的东西。
祝玉燕:“我要埋了它,它生出来后就一动不动的。”
于英达叹息了一声,“那还是我去吧,我去埋,二小姐,你就不要动了。”
祝玉燕想了想,觉得不好意思让别人去,但她不能离开金茱丽太远,埋在这棚子附近也不好,这毕竟是于英达住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会儿,于英达就说:“二小姐,给我吧,这种事我来就好,你去照顾那个太太吧。”
他主动把那包东西接过来,转身小跑着跑远了。
于英达没跑太远,他知道这附近有个水洼,浅是浅了点,但最近雨多,还是有水的,埋在那附近会被去那里喝水的野狗挖出来,不太好。
这毕竟是个人。
他先去水洼那里,想给这个孩子洗一洗,要走了,干干净净的走。
谁知他刚把孩子放到水里,孩子就挣扎扭动起来,还张嘴要哭,他立刻用手捂住孩子的嘴。
——孩子没有死!
于英达愣住了。
他一直想有个孩子。
他曾经想过跟祝女士结婚,将大小姐、二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去疼爱、炫耀。
他还养了一个妾,想让她帮他生一个孩子。
后来城里乱起来了,妾就跑了。
直到现在,他落到这个境地,每天只是为了活着,他早就不想要孩子了。
因为他想要的是体面的生活,受人尊敬的生活。他想像的家庭,要在窗明几净的厅堂里,妻子美丽大方,孩子聪明伶俐。
现在他是个乞丐啊,养个孩子,那就等于是要分他的口粮。
——这个孩子,他肯定不能养的。
他这么想,却放不开手。
——孩子还活着,肯定不能埋起来。
他把孩子洗干净,擦干净,脱了自己的上衣去裹他。
——是个小男孩呢。
二小姐还等着他回去呢。
二小姐娇滴滴的,可不能让她一个人在那里久等。
于英达把孩子放在地上,四处找了草叶子把他盖起来,免得让什么人发现了。
——等他把二小姐送走,再回来找他。